【自由副刊】放學前

◎曾谷涵

學生時期，我時常在每天放學鐘響前，隱約感受到時間的縫隙。

教室裡，有同學調整好他們分秒無誤的卡西歐電子錶，彼此較量精準度，全心全意地等待倒數。有人已喀噠闔上筆盒，書本則無所謂地攤著，計算起明天的課表，該把哪些書留在抽屜，好讓書包少幾本沉重的分量。大家接二連三宣告今天到此為止，早已無心聽課。而趁機偷寫回家作業的人更光明正大放在桌上振筆疾書，想在回家前撇完最後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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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一個問題與答案都要跟隔壁同學確認的人，總是一問就錯過老師正在講什麼而陷入惡性循環，此刻更是緊張起來，不斷問剛剛考卷上的訂正怎麼寫，被問的同學也因而分心，在慌亂的放學之際只好提供一知半解的答案。

窗外傳來尖峰時刻交通繁忙的氣味，家長們的車輛擠在接送區等候。校車也提早啟動，讓冷氣空調能在學生衝上車來時壓住一陣青春的汗味。遠處是操場集合的哨音，令人羨慕的最後一堂體育課可以直接解散早一步踏出校門。

戀愛中的人互打以為沒有人知道的暗號，相望一眼就笑，用大家都聽得到的氣音唇形說些肉麻的話。

我托著腮，默默感受所有人的舉動。

值勤的糾察隊員紛紛舉手告退，大書包冒失地撞歪桌子惹來同學的嘖聲。開始有人一口氣喝完瓶子裡的水，空的便當盒裡筷子與湯匙鏗鏘作響，或是用食指甩著腳踏車鑰匙。

有的老師會在這幾分鐘流利且充實地授課，讓安排好的進度能夠完善足以應付往後考試地教給學生，也期待多幾個耐心的眼神看著他好好抄筆記。也有老師輕輕將眉頭一皺，停下任何動作和語言，機警的同學發現了就細細喊著，「安靜安靜……」兩秒內傳開整個教室，完成老師的不怒而威。輕鬆隨興的老師則和前面的同學聊起天，說說班上的秩序比賽或是誰又缺課的事。

也曾有老師默默地看著這一刻，表情像是在洞悉眾生的面貌，發現我的注視，就在四周的騷動裡眼神交會，都不說話，彼此分享在這個空間裡停滯不動所陷入的一種荒謬感，而微笑起來。

等到盯著手錶的幾個同學幾部重唱般說出三，二，一，鐘聲確實打響。

整個校園會在那時候產生猶如幽冥片刻天光流轉一般的質變，所有的窗戶都在關閉，原本的窸窣聲瞬間嘈雜而聒噪，這些鎮日馴服的生靈彷彿洩洪般傾巢而出。

我不會是最晚離開的學生，但學校已沉靜得像是垂老安睡。有些朋友會等我，不明白為何我總是那麼遲鈍。我告訴他們，因為剛剛有一段時間我的世界好像暫停了。但他們都誤會了我的意思，只在乎我是否趁那時候偷偷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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