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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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聽.從

2012/07/25 06:00

◎黎紫書 圖◎唐壽南

這是牛毛細雨了。

肉眼不易察覺。飄若密針,落地無聲。

這是在零時區,典型的英國天氣。天蒙塵灰,雲如潑墨,一整日都在醞釀著傷感的氣氛,催促病人闔眼長眠,慫恿愛侶分手,也在培育著新一批憂鬱症患者。隔鄰那莊園般的房舍據說住了一個病危的老婦。想她正躺在床上,目光穿過擦拭得很乾淨的窗玻璃,但窗前只凝固著陰鬱渾濁的天色,像一床晾不乾的厚床褥。烏鴉呱呱,卻不曾飛過。

我到這裡來一年多了,從沒見過那傳說中的病婦。倒是見過她的丈夫,那位穿著三件頭西裝還繫著蝴蝶領結的老先生。他清臒,瘦小,神情嚴峻,眼鏡片光亮得如同他家的窗玻璃,似是一生潔癖;與我想像中的英式老紳士形象吻合。聽朋友說,這家人祖上出了個人物,那是讚美詩〈Amazing Grace〉的作者。這首歌膾炙人口,於我一點也不陌生。少年時我在家鄉那衛理公會小教堂裡,也曾不知其義地跟隨大伙兒沉浸在那樂曲的催眠中。

我還記得那個彈鋼琴的男生,當時血氣方剛,又志得意滿,把一首婉約柔美的歌演奏得像出征曲。

死是對生命的成全

現在我懂了這些詩詞的意涵,知道它的出處和原由。惡徒John Newton在海上遇險風惡浪而不死,遂相信有上帝,也明白餘生即神所恩惠的「重生」。啊,你對自己的人生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後來離開販賣奴隸的運船,從事神職,而〈奇異恩典〉是他那樣一個知罪且自覺該死之人對神恩的禮贊。

只是這世上不會有多少人自以為該死,或許有更多人把活著視做該有的權利;都說好死不如賴活,死亡才是對生命的剝奪。那樣的話,也就不會把活著當成恩典。我認真地想了想,倘若死亡真是種懲罰,那或許絕大多數人都有理由抗辯――誰又真造過那麼多的孽,以至論罪當誅?

於我,死卻如生一樣,是中性的。它不帶任何偏見,也不會有任何漏網之魚,僅僅是對「生」最後的打包處理。它是對生命的成全,最終必須與「生」工整對仗。換言之,它也是我們對後人甚至其他生靈那生存權利的禮讓。它讓天道維持平衡,控制地球的載重與負荷。若「生」是個恩典,它與之對應,像個天秤,各為一整個恩典的兩端。

也因此,這世上有誰不該死呢?我想不出來。連神子耶穌都是該死的,否則無法完成那早被編寫好的終場――三日後復活升天。衪生過了也死過了,上帝對生死之事錙銖必較,生死冊上既不長帳也不短帳,總是這頭來那頭去,一個也不能少。

自我離開家鄉後,這幾年來連著幾個親友故去。我幾次受了驚嚇,像個孩子似地坐在房子的樓梯階上,覺得忽然被上帝從我的生命中沒收了什麼。這多麼像某種撲克牌遊戲,上帝發了牌,然後從我們手中一一把牌抽回去。我無權抗拒,只能抓住一扇牌,眼睜睜看著這次被抽走了一個K,上次是女王,再上次是J。所謂生離,是被抽走了的牌仍有可能因緣際會輪回來;而死別,則是它們被沒收了,上帝不會歸還。

這遊戲最弔詭的地方,是我們總會因為手上有牌,便以為自己是玩家;卻沒意會自己也只是個符號,就握在別人手中。

黛玉說的――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人總得經事長智,我也學著理性看待,把死亡看成此後魚雁難通的一種別離。而事實上,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即便大家都在生吧,誰不兢兢求存,盲盲漂浮於滔滔濁流滾滾俗世,每走一段新路識一些新人,用一些新的記憶覆蓋前塵;親人朋友之中何曾有多少傾心關懷、常相往來者?其實我們就像黛玉葬花,傷他人之逝,無非多有自憐之情。

當靈魂清楚地壯大

我知道自己是個可以很柏拉圖的人。我那潔癖的眼睛,耳朵,靈魂,在芸芸眾生中,始終愛著某張不太可能重回我手裡的撲克牌,也仍然祝福他,期許他無災無禍,生活靜好。並祈求上帝讓我先於他從人們手中被抽去,免我於「真正失去」他以後的傷逝與自憐。是的,我可以成為柏拉圖的追隨者,那是我靈魂的選擇。快四十年了,她已不再是一個被身體豢養的模糊影子,她在肉身與心靈的經驗中吸取教訓,創造自己的信仰,有了篤定的意念,清晰的想法,堅定的志向。她反過來馴化身體,讓身體聽懂她的語言,接受她的理想和信念,服從她,皈依她。

朋友那天在MSN上問我,迄今為止,可曾覺得生命中有最幸福的時光?其時我無法回答,是因為我從未想過該如何定義「幸福」,這詞畢竟太籠統;或者說,我不太確定友人指的是人們一般追求的生活品質,抑或是我自己更在意的靈命和精神狀態。也是因為我知道問這問題的朋友,這些年來諸事不順,明顯地愈漸萎靡,消沉和衰老,我實在不忍說,若論心靈的飽足和生活的平靜,我覺得這幾年最美好。

是的,我過得很好,非因生活中無罣礙故,也非因異鄉生活多精采事。不管我飄泊到何處,生命本身仍然是個長長的月台,還會不斷演出生離死別的戲。但我在這幾年間清楚感覺到靈魂的壯大,身體比她早熟,但她幾乎以頑強的天真駕馭了身體,讓身體成為她的信徒。我以為那是一個「我」的完成,也是我這幾年在做的事。

這我能說嗎?而要怎麼說,我的朋友們,那些從未聽到過靈魂發聲的人,他們才能聽懂?有些感受和體會遠在語言之上,愈解說愈容易讓人迷失,注定了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想起〈奇異恩典〉。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或者我根本不必多說什麼,我的朋友會親眼目睹。事實上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即便更多人會錯愕,以為那是文學的神蹟)――逐漸地,我正成為自己的靈魂所喜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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