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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左右開弓
〈酷兒時光〉
◎陳雪
常聽有人說誰誰誰左手寫散文右手寫小說，我是沒那本事，但我可以左右手同時寫字，寫出來還是鏡像般相互對稱的正反字，本來我以為大家都會，後來才發現並不是如此。高中時每次講電話都要拿隻筆在紙上亂塗亂畫，那時在戀愛，一通電話講好久好久，左手握著聽筒痠了換右手，電話講完之後發現墊在電話機底下的報紙上竟然寫滿奇怪的字跡，仔細一看，所有的字全是左右筆順相反，像從鏡子裡看到的對稱圖案，那時我才赫然發現我的左手會寫反字。
媽媽最喜歡看我兩手同時寫字，總要叫我寫給她看，可惜那時寫出來的跟一般不同，右手原本的字體還算漂亮，兩手一起寫反是右邊的正字會變得有點笨拙。
那時我跟班上幾個女生很要好，大家總想要我用左手寫的紙條，感覺好像是一種祕密結社的特殊通關密語，我一發現自己有這能力很快就駕馭自如，用左手寫反字完全是直覺，可以不假思索，只要把筆換到左邊，整個思考全是鏡面圖像，不用學不用練，右手會寫會畫的，中文英文阿拉伯數字，用左手就可以立刻寫出相反的，字跡清楚流暢，甚至用手指腳趾在空中比畫，凡是左邊就會出現反字，跟同學到海邊玩，我就表演在沙地上同時用左右手開弓寫出正反兩種字體，再來個左右腳一起，偌大的沙地上出現了連我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大片詭異字跡，大家看了都驚訝不已，而我自己則好像起乩過後突然全身無力虛脫。有時工作累了或者在發呆，就拿個什麼放在左手，寫寫反字畫畫圖，整個神經就會突然鬆弛下來。若兩手一起寫，只有精神錯亂的危險。
我沒遇過其他人有這種能力，有這種能力也不知能幹麻，有朋友笑說我可以去刻圖章，可是我的反字往往有點朝左上角揚起，刻成圖章一定不夠工整，況且現在都用電腦刻圖章了，會寫反字一點用也沒有。厲害的人是要像小龍女那樣可以兩手寫出不一樣的字句，腦子可以分開來想事情，可是我不會那種的，我這人做什麼事都得專心，一心二用啥也幹不好。我一直認為自己寫反字的舉動是一種補償心理作祟，小時候是左撇子，吃飯寫字都用左手，鄉下人覺得左撇子不吉利，硬是被奶奶用雞毛撢子打著打著改掉了，那是一種好像連思考方式都被徹底改變的感覺，我時常偷偷用左手拿著筷子在廚房裡吃飯，唯恐會被別人看見，國三時因為右手受傷，聯考在即，為了參加模擬考，便用左手歪歪扭扭寫考卷，那竟然有種奇異快感。
如今我早已學會適應，拿筷子拿筆都用右手，切菜刷牙洗衣服則用左手，吃飯一定要左手拿湯匙右手拿筷子，這樣才能安穩地吃。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用左手寫寫反字過過乾癮，但我再也無法用左手寫出漂亮的正字了，右手寫正字左手寫反字已經變成下意識的舉動。大學之後變得不愛出門不跟人來往，有時連交往的情人也沒見過我寫反字，寫反字的行為變成我某一種私密逃逸的方式。
時常我凝視著自己，或許在某一個時刻我將自己一分為二，在鏡子的內外，左右對稱，互相觀看，之後我就成為現在的樣子，那既不是什麼特異功能，也不是苦心鍛鍊的技藝，而是我生存的方式，想來還是用電腦寫小說的時候最好，兩手飛快地敲打鍵盤，沒有冷落了誰，左右手一起努力，他們並不互相對立反叛，而是一起創造出了我想要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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