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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愛情仨 (3之1)

2013/02/25 06:00

圖◎潘昀珈

◎周紘立 圖◎潘昀珈

一、歹柴

從碩果僅存的幾張老照片裡,你的父母幾乎與現在容貌無異,黑色西裝與白紗禮服全是廉價租來的,幾個小時後,它可能又會套進另一對新婚的男女身體。似乎很匆促,牆上定格的時鐘指向十二,絕不會是凌晨,該是日頭赤焰的大中午,那肯定是最便宜的吃飯時段,三張大圓桌坐著你識或不識的親朋,你想你計算,與會者加起來不超過十五個,真是寒酸的喜宴。

你尚未過世的外公滿頭髮油,髮莖朝後腦勺倒,擎酒不帶笑。

外婆告訴你,打從你的父親還沒走進這個家開始,外公便沒給過好臉色,對你父親的形容詞只有「歹柴」,不能生火不能倚賴,長不出華蓋綠葉庇蔭來路人,這樣的男人不能給予你的母親生活的保證。話傳到你母親耳裡,像一隻螞蟻誤入耳道,很癢,卻抑制不了。婚後耳語更像一群覓糖蟻群。

有人說,三十好幾的父親曾有過一段婚姻。對方家長是警察局局長,不肯讓女兒吃分毫的苦,與你事業無成有這餐沒那餐的父親打商量,他出資百萬,要你父跨鹹水去進些成衣批發。那女人肚裡懷著女嬰。聽說店沒開成,一塊招牌的影子也沒有,岳父氣得找你父親盤問,才知道錢全燒在賭博間,像7月普渡絲毫不心疼地擲爐燃燒印有「天國冥府」字樣、數額皆以百萬起跳的冥紙。你的父親曾騎著125摩托車,只有你們父子兩個人,一條平日無人的山路,他回過頭,說話的聲音淡薄在風中:「你還有一個姊姊,」你實在沒情緒,父親的眼睛回到豬腸子路的遠方:「只是現在時機還沒到,不能跟你說。」這句話惹得你想笑,外婆那張嘴什麼都說什麼都不奇怪,根本藏不住祕密,她甚且透露新婚幾日,母親偕同小阿姨作伙前去大理街中油加油站後壁的公寓二樓抓猴,兩輛火車母撞進去咆哮、怨歎,作業程序竟專業地令人折服,使你想到公車站牌廣告的女子偵探社。這麼一株四季開花的桃花樹,是你外公鄙夷的「歹柴」,連燒的資格也沒有。

桃花樹爸爸移植淡水,你疑惑,循著父親交代的路線前去,今天天氣不適合牽手曬恩愛,人潮少的讓紅磚道大得多,他無聊地坐在塑膠椅子上,身旁鋪蓋白棉布的水煎包冷得像雪球,一點兒煙也不冒。

「汝不搬瓦斯了嗎?」

「身體無通過,才搬來淡水休養。」

「這樣怎麼過生活?」

「伊,」父親指著圓形淺爐台旁擀麵皮的女人,「讓我在這裡顧前顧後,尋尋看看,一個月薪水三萬塊。」那女人臉很乾淨,雙眼皮分明得能夾死蒼蠅,她嫁來台灣幾十年,婚姻破碎,帶了個剛上大學的女兒在身邊,台語講得破破爛爛,吐出的國語都長骨頭,最後一個字又沉又重。父親歡喜介紹這是阿姨,這是美眉,活像相親橋段,尷尬得讓你想落跑。你想起,父親綻放又凋零的桃花們,幾番春天過去,母親還在枝頭,只是褪顏色,身分證後頭的配偶欄裡仍舊是那組姓名。這朵古大陸種花期不明,守著大腸癌第四期老株父有說有笑,兩人賃居淡水捷運站的馬路旁,一張雙人床、一架裝電池可拉長天線的收音機,蔓延滿地的延長線盡力地打結,混亂非常,女人擺攤做生意時,父親便獨自抱著radio頻道鎖定操本土口音主持人的歌唱節目,你懷疑,時間停滯,否則歌單為何依舊那幾首:〈雪中紅〉、〈海波浪〉、〈六月芥菜假有心〉……播一首進廣告,喇叭裡的男女自問自答,無形無體的空氣藥有了生命,它提供復原、強健、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光用耳朵聽惡疾就好去一大半。你們兩人自走進這幢中庭植有高挺花草的ㄇ字形社區後,對角線的彼此並不言語,塑膠黑殼透露出的聲音代替你們喧鬧,你想,眼前這個脊椎骨委頓、雙頰無肉的黧黑男人,哪來的桃花運,家裡一個、家外一個女人為他虛擲光陰,過了花季還不肯委地成泥?

女人煮好中餐放在冰箱,時間到,父親只需要放進電鍋蒸熱,牙齒崩嗑又是一餐。

她對你說,父親身體差,烹調不放味精,食鹽也撒得節制,崇尚自然準沒錯,你父親的胃六十歲過後就不靈光,稍微油些,便腹瀉好幾天,女人說,上回你爸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瞥見街尾以貨車當店面的流動攤販,陣陣酒香、雞香鑽進鼻洞內,立馬手捧保麗龍碗幹光整碗麻油雞,太陽剛掉河回家,他就掛號進馬偕醫院。女人的話補白父親生活細節,聽起來卻像一場災難,為什麼你還愛他呢?這是你最大的困惑。

「因為,你爸爸以前常送便當給我吃。」

女人還在南京東路巷弄擺攤時,恰巧為父親運送瓦斯桶的管轄範圍,日久生情,含苞待放只要一瞬間,簡單一句「今天吃飽沒」催發情愫,離婚後再也沒人如此溫暖對待,她收拾掉生意絕佳的店面,改至淡水從頭再來,為了你父親的病情,空氣好遠離市中心,連用大小粒汗過日子的搬瓦斯工作一併辭去,她給他一份優閒的差事,就拉張椅子坐在店門口,發呆看情侶徒步走過,看日升再日落,一條懶散淡水河些微腥臭的流經眼前。當然你也嗅到了臭味,是淤泥還是來自父親的人工造口呢?食物的消化過程缺了好幾道,馬上吃隨即排泄,霧白的袋內總是裝滿滿的稀糞,連用眼睛看就感知骯髒,而當他們共躺雙人床,在燈瞎的靜謐黑夜中,女人如何忽略那臭、那不自然的肌膚觸感、那種清清楚楚存在著的隔閡,又如何用一個吻占有一半的胸膛,忘記敗壞的另一半繼續愛?

眼前有條河,在河兩端,兩朵桃花綴在老木枝芽上,至今綻放。關於你父親的愛情,你願替他保守祕密,延續花期,但你仍想不透為何她們如此愛慕著你的父親,不肯離枝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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