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身分的截角

◎周紘立

神經粗使然，我常丟三落四的，尤其在證明文件上更是如此。你要離開一座島嶼、你被偶爾設路障攔截酒駕的員警擋下，必須證明你是你：記載誕生日、戶籍地址還有，總懷疑尚有一撮失控的翹髮而魂靈未定慌張定格的大頭照那是此生最不像自己的瞬間；薄可見光，實際的肉體顯得透明，證件照倒是比任何一條金科玉律輝煌且不容置疑。這輩子我不知丟失多少次自己或者說，那一刻被迫暫停的短短幾秒。鬧蟻災綠皮護照成為最營養的葉子，順著邊，咬成地圖每塊接海的曲折的陸地邊緣；該繳交身分證影本時，它的體積輕薄短小，所有的縫隙都能藏匿。我總是半途而廢，拋棄自己，去戶政事務所重新申請。於是我擁有每個年紀的兩吋大頭照，法律規定的辦理當下六個月內的自己，過後，這沒有絲毫意義。父親的皮夾內所有證件皆是許久之前的，黑髮、劍眉、蛋殼似的皮膚，一點都不像他，但年輕的最好，師公仔說。可惜畫素欠佳，放大做為一幀靈堂照恐怕像打馬賽克。於是它無用。趁著亡者死後月餘內必須前往註銷，我替他處理，這是我另一個合理的身分。戶政小姐見多了，沒有感情地，在上頭標註日期，隨後以剪刀剪去身分證截角。消失了。再也不有人前來承認這名字。然此後無論我如何遺失自己，背後父母欄終究不改，必得此生緊牢窮追，在我「現在」的證件照後，依舊的方塊字像執拗的釘子戶，三個字三個字地存在著。我發誓，我盡量將它收拾在明亮安全的地方，不要太常探望，畢竟，那裡的自己已經不是自己，還有徹底從這世界拔營離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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