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留畫

◎華森

她在報上看到他畫展的消息，小小豆腐干似的一則，一時有些胡塗，原來他還繼續畫著。都多少年了。她擱下咖啡，洗衣機轟隆隆地絞著一家衣帛，週末的下午，老公帶著小孩出去踢球，貓狗皆昏沉瞌睡著。

她想起當年那份情思，年幼，貌美，老覺得形而上的靈魂比一切都要緊，讀書寫詩甚至還學著拍照畫畫，都為了滿足那股從來摸不著聞不出的靈氣。靈氣？後來老公還笑她，什麼靈氣，不過是股自己想出來的狐媚氣吧。但當年確也是衷心情願的惜才，他落拓沒錢，老覺得全世界都辜負他的才氣，濃墨淡彩，精研古今，他總說全台灣沒有幾個像他能文能武，十八般武藝幾乎學全了。在學校時寫首詩都能迷倒一狗票學妹……她聽得傾心，是呀，才子總就是配有靈氣的佳人，這佳人也得至少能寫詩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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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才情不能當飯吃，她俗，早早看穿了他的自負其實有幾分可憐，變不了現的才氣總是很可疑，年過四十還在懷才不遇，這樣的人頂好寫進小說裡，但千萬別想論及婚嫁。

分手後才發現手頭上蒐藏著不少他當年得意的畫作，有幾張還是特別題給她的。霧金淡彩〈草山走春〉、墨色淋漓〈秋色行舟〉，還有一張條幅，蘇東坡的〈赤壁賦〉，彼時情愛方熾，那些書畫皆貴重地裱框，閨房裡悄眼相望，那份風流哪裡是現在拿手機簡訊充數的戀愛能夠比擬。但那到底是情人眼裡的西施，王八眼裡的綠豆。時移事往，她倒是惜情，幾次搬家都沒有扔了這些舊物，嫁人生子，老公不是窄肚腸的人，總說人就該念舊，再新的人事也都會舊去，不念何堪？那些書畫情書竟也堂堂嫁妝似地跟前跟後，不離不棄，比當年戀人還堅比金石。但屋小室窄，這些長物甚占空間，慢慢地從櫃子裡移居陽台，夾縫裡蒙塵，草山走春終也有黯淡的冬日暮景，秋色行舟常被貓狗撒上一泡金尿，條幅還好收拾，赤壁賦是清白的。

她收攏報紙。長長地打個哈欠，後陽台砰然大響，看來貓醒了，玩耍作怪，傾倒的畫作恰蓋在陽台的沙盆上，貓大怒，喵喵暴叫。她扶起那些舊日時光，心裡淡淡的，「看來得收到洗衣機的畸角縫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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