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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作家的藏所

2006/09/05 06:00

收留疲軟身體,慰藉徒勞心靈。


大隱

文.攝影◎愛亞

我是那樣地喜歡市場。

不是書店,不是餐廳,不是戲院,不是公園,不是百貨公司──這些地方我也喜歡,但不是「那樣地喜歡」。

好吃的人都喜歡自已燒菜吧,自己燒菜的人哪容得下別人採買呢!因此我喜歡市場?小時候少有玩具少有遊戲場,每次獲准跟隨母親去小菜市買菜,眼看那樣多蔬果那樣多色彩那樣多蹦著跳著的雞鴨蝦魚,覺得好玩有趣一如逛了遊戲場。這樣的記憶讓我喜歡市場?二十歲便做了小妻子,不到三十歲便有了三個孩子,那時經濟不寬裕、家務繁雜、欠缺娛樂、少有朋友,無處可逃的我只有「去買菜」才能暫時丟下一切責任,這使我不得不習慣性地喜歡市場?我並不是那樣清楚,但我知道,我不喜歡租錄影帶DVD,不喜歡和人煲電話粥,不喜歡到鄰居、朋友家串門子,不喜歡逛街這樣買那樣買,當我讀書累了眼寫作疲了腦子又不想面對家中這裡的灰那裡的亂──我就去市場!早晨,傳統菜市場是一個馬戲團,各路人馬都來了,把世間美麗色彩都用盡的蔬菜水果鋪排著,蔬菜水果之間又夾雜了帽子毛巾,魚丸天婦羅,鉛筆講義夾,茯苓膏芋頭翹,拖鞋皮鞋太陽眼鏡──這邊,標榜賣的是「本地大黑」,哦,是黑毛豬啦,瞧瞧那肉紋肌理的漂亮。那邊,關西仙草竹山番薯三芝茭白筍,有機豆腐非基因豆腐鹽滷豆腐。還有當街烹香菇魚翅的,火爐上架著巨大蒸籠蒸著燒賣馬拉糕的,潑拉一下子一隻蝦子幾乎蹦貼到你臉上,所以也不必懷疑差點砸到你腳上的是活生生的吳郭魚。這是人極多的小市場,當週六、週日人更多更多,許多外地人都跑了來。因此買菜的買菜,賣菜的賣菜,聊天的聊天,罵俏的罵俏,人在人前在人後在人左在人右──人是那樣地多,能夠讓人專心又讓人分心的事物那樣多──以致,我可以隨意穿著臉不化妝、趿著舊鞋,也可以壞情緒地寒著臉皺著眉,或由菜街的這一頭紅著鼻子溼著眼到菜街的那一頭。我想自己的心事,又將自己的心事加上菜加上肉加上點心加上大蒜和嫩薑花椒料酒,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乎甚至沒有人發現──我自己生氣或傷心或漸漸不想再生氣不想再傷心不再覺委屈不再覺有怨懟的必要!只看到兩邊各賣各樣的攤舖擠著窄窄的街路,而窄窄的街路又擠滿了太太媽媽先生阿嬤男人女士們。

哇,我以為是現場炒花生米,結果是現場榨芝麻醬!瞧芝麻粒從上面倒進去,土黃色的麻醬就稠稠地由榨出口擠了出來,半條小菜市的街道都給薰沾上芝麻香。賣雪裡蕻醃菜的攤旁是賣內衣褲的,男老闆把蕾絲胸罩套在頭上,為什麼凡賣胸罩男老闆都這樣打扮?「姊啊──我幫妳染一下頭髮。」搭棚賣染髮膏的妹妹那聲「姊」喊得好聽呢!我在阿嬸的菜簍裡撿了三樣菜──地瓜葉、有蟲洞洞的青江菜和長得歪扭扭的四季豆,她自己種的。另一個賣自己菜的阿婆已不再出現,問用腳踏車載她來一起賣菜的阿公,阿公木木地說:「她死掉囉!」沒有太久,阿公也不再出現──我也在小菜場收市之後去大超市,那是另一處天堂,每一樣東西常都有一種兩種甚至三種四種選擇,我習慣在超市買包裝好的物品,盒子罐頭塑膠袋紙包裝,材質產地重量保存期限用法用量清清楚楚,什麼奇怪好玩遙遠地區特殊民族沒聽過的物事都買得到!我常徜徉超市之中,真真是樂不思家。而且,超市中人的臉人的眼人的氣息更涼更冷,任何人都可以眼看貨品而看不到任何人。超市更占優勢的地方是隨時甚至24小時,肚子餓,寂寞孤單,睡不著覺,腦子渾沌,不想在家,或者怨氣沖天──舉凡都市病一旦犯了,便向超市走去。自己一人在家有危險及不確定性,可是翻看電話本或拇指在手機上這樣撳那樣鍵,沒有人可堪在無趣時有什麼責任帶有趣給你!便,不搭任何人情地,自己去超市以小錢換購些安定、平靜、快樂、隨性回家享用去了,甚而空著手歸去也無什麼要緊,因為心中腦裡已經轉換成另一種思維了。

我十八歲開始由台北縣搬到台北市生活,那是四十年前呢!但那時台北市便已患有都市冷涼症了,我曾告誡自己做一個熱情台北人,可曾幾何時不但我也招了冷涼,自己已頗有都市人的城味了。

只好說:幸而台北小菜場多超市也多,病了還有這麼個藏所──真的!幸而還有這麼個藏所呵──●


鸚鵡、鵪鶉、男色、「拍電影」

文.攝影◎李幼鸚鵡鵪鶉

那時候他還很害羞。

沒有兄弟姊妹,這使得他怕男孩也怕女孩。男孩女孩對他來說,都很陌生,都很遙遠。只要有人對他打量張望,都會讓他嚇得發慌、失措抓狂,如此這般痛苦不堪。大概電影看多了,逐漸逐漸,他把自己想成正在構思,甚至現場拍片的導演,面前這些人都成了他電影中的人物。他發號施令要誰在什麼位置,要誰有怎樣的動作,要誰講哪些台詞,這樣一來,讓他夠忙了,忙得沒空害怕被看……逐漸逐漸,他更邪惡了,愈怕被誰(尤其是模樣兇悍的)看,就乾脆讓對方在他的電影中來個正面全裸鏡頭……這一招他拖延了好一陣子,還真管用。詭異的是他早就有自知之明,沒才華所以不拍電影,現在卻對生活裡的芸芸眾生「下毒手」,甚至要人家正面全裸,荒唐啊!只是,他有點「耽美」,寧願剝光容貌俊美男孩的衣褲,哪會有興趣讓那些兇神惡煞一絲不掛呢?於是,當他被一票人看得心慌意亂、無地自容時,學會居然只見其中美男(他還自以為包容寬廣,純潔的與狂野的他都欣賞),讓其餘「閒雜人等」全都失焦,開始為這(些)位美男構想劇本,而且是那種適時要有正面全裸鏡頭的場景。

其實他從來就沒有看過男孩子的身體。直到1999年他荒野迷路闖進溫泉男湯,方才見識到男孩子身體的真相。有些朋友不免罵他,怎麼可能從沒見過男孩子的身體?「你自己不是男孩子嗎?難道不會看看自己嗎?」了解他的人知道他不食人間煙火,不算男孩子,而且,簡直不是人。

在那之前,他對男孩子身體的理解與想像,總是以米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為藍本。往後多次穿梭各處溫泉男湯的閱歷,他發現那些年輕俊美男孩子們的陰莖千奇百怪,比起「大衛」陰莖的優雅完美,那些真是全都「畸形」得可怕啊!原來原來,男孩子們的容貌跟陰莖的美醜(更往後他才曉得也跟做愛技巧)是不成正比的啊!如果有位男孩子不俊不美,起碼可以靠學養取勝,憑智慧出頭,藉事業讓人羨慕,以身材勻稱擁有一片天。可是啊可是,如果這位男孩子好看的並非容貌,而是陰莖,那要怎樣讓人知道?任其荒蕪、蒙塵?真是沒有天理啊!經年累月害羞,只好忙著「拍電影」自力救濟,而且「專攻」男色,天知道將來有一天會不會開展出一套「陰莖學」獨門絕學。可以確定的是,起碼既是生活的避風港,又是創作題材的試探與網羅。倒是電影,從來就沒有真正拍成。諷刺的是,他彷彿只有電影,沒有生活,不但性經驗一片空白,甚至那些俊美的男孩子似乎是始終不吃飯,永遠不小便的,莫非也只存在於影像/照片裡。

有些人以為他「拍電影」是逃避現實,其實他也有很現實的不逃避管道。每天每天,他又忙又累,深夜遲歸,鸚鵡一見到他就從樹枝上跳下來貼近籠邊等候,鵪鶉馬上從歇息的玻璃圓碗凌空飛躍連跑帶跳相迎,她倆方向相反,目標卻是一致的,深情痴愛也是同樣的。這是他每天最欣慰的時刻,更是消除疲累的萬靈丹,創作邁向各種可能性的泉源。整天在外東奔西跑南來北往可能的受氣與不快,瞬間煙消雲散。尤其是每當他一手摸鸚鵡,一手撫鵪鶉的時節,或是一手拿起相機按快門,另一手的手心托著鵪鶉而手背輕擱鸚鵡頭上,鸚鵡與鵪鶉與他「三位一體」,那正是生活極品、人間至樂。有時,殞逝的小白文鳥也超越生死,一併加入……說到相機,他總記得多少個火熱夏秋艷陽天的露天游泳池,他看那些泳褲小得不能再小的俊美男孩泳褲以外的身材與肌膚(他的一些朋友懷疑他看的是泳褲裡面的「激凸」),對方不看他的細腰也不理會他酷愛的青藍紫(的新潮泳褲),卻打量他一頭瘋亂的長髮、滿臉痴狂的表情。真讓他羞死了。偶然拿起相機拍攝對方,人家竟被嚇到,甚至落荒而逃。沒逃走的、被拍攝到的,事後他一定把加洗的照片奉上留念,也因而交到不少朋友。原來,相機可以是武器,也可以開展友誼,並留住記憶。

其實他一直很害羞。後來還很不要臉。朋友怪他:「陰莖又沒得罪你,幹嘛總是跟它們過不去?」溫泉男湯的經驗讓他體認到男孩子們根本不怕被脫光,這使得往後他「拍電影」頻頻修正、屢屢調整。他更忙碌了……●


反面的時光

文.攝影◎柯裕棻

從小我就有一張自己的書桌,我對它的裡裡外外知之甚詳,我坐在它邊上做功課的時間和窩在底下發呆的時間差不多。

對一個小孩而言, 這桌子十分奢侈。

它是媽媽特別訂做的,實木,全是卡榫沒有一隻釘子。桌面大得像一張小床, 除了桌燈之外不放任何物品。桌子極沉,拉開抽屜時完全沒有聲音,兩個大人也它抬不動,整個沉甸甸地像是一個苦讀的功名。

媽媽老是跟我說,讀書的重點在於書桌。現在想想,這桌子確實具體表現了媽媽對我的某種期望。

除了念書寫作業畫畫之外,我充分利用了這桌子。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很喜歡坐在那桌子底下,這無人知曉的怪異習慣持續到我上國中開始長高了才停止。

小時候這桌擺在木地板的房間裡,靠窗,那窗開得低,空間和光線都夠,我在桌底下剛好可以趴在窗沿上向外張望,窗外不遠是一架遮天蓋地的綠葡萄藤,光影綠森森地從葉縫間浸透過來,葡萄葉上有青蟲肥滋滋。暑假裡非常寂寥,夏日午後很靜,日頭又毒又辣,哪兒也不能去,院子裡藍黑的石板塊在高溫底下悶蒸發燙,青蟲一不小心從葉子上落下去,狠狠地,啪滋,肥軟的小腳掙扎一會兒,就燙死了。

我會長時間坐在那裡,著迷於青蟲墜落的聲音、色彩、還有渺小又殘酷的死亡。我也看黑螞蟻在窗台爬行,搬運我的餅乾屑,把它們壓死會聞見辛辣的油氣。我喜歡在桌底下反覆讀《愛麗絲夢遊仙境》,在桌子底下看這本書總覺特別奇幻恐怖,那個版本有一些版畫的插圖,線條複雜黑白分明,所有人物的臉孔都又老又長,看起來很陰險,城府深沉,愛麗絲尤其像個心情不好的小老太太。事實上,在桌底下看任何書都特別離奇,彷彿是從一個小小的孔洞偷窺了故事裡不為人知的反面。我覺得桌底下是反面的空間,在那裡事物都反了,事物的反面總是顯現謎樣的氣息。

桌底下、床底下、衣櫃裡、門背後都是小孩子害怕的角落,我卻有小女鬼的習性,一有空就往這些縫隙裡攢。這些是屋子的反面、生活的反面,藏身於這些反面的場所可以輕易將自己的存在從常態中抹除,我得以進入另一種透明凝聚的視野,像一只顯微鏡。我假裝自己從屋子消失,從反面觀察在我之外的空無與完整。

有一陣子我養蠶,小心翼翼養在紙盒子裡,獨處的時候就抱著紙盒坐在桌底下,忘我地看著他們沙沙沙啃食桑葉,撥弄它們,看一整個下午。蠶的臉孔看起來有點兒傻,一張很無辜的小白臉,它們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青澀氣味,行動緩慢而專注,我覺得看著它們非常能夠穩定心神。

我也會在那裡長時間注視自己的手腳是否生長,或是扯自己的頭髮。經過的壁虎偶爾會嚇我一跳,它們的觸感難以形容,柔軟得可怕。門外的屋簷下掛著一只古色古香的風鈴,大概是黃銅的質地,造形是小小的中國式涼亭,五根涼亭的柱子在風裡相互敲響,清澈幽遠,但是它極髒,纏滿了蜘蛛網和灰塵,像是個鬧鬼的亭子,因此它的聲音也給我聊齋一般的噩夢感,響起來的時候我總覺得它別有意涵。

再大一點兒我就改藏在衣櫥裡。成人之後,沒得藏了,就躲到後陽台去,坐在那裡看報紙,後陽台也算是半個反面。我還是覺得,桌子底下那段與蟲虺魍魎為伍的反面時光最愉快。

科幻電影或武俠小說常會特別強調一種神祕的賦力情節: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主角養成了特殊的能力,日後若是受了重傷,只要能夠回到那個神奇的角落,他必能奇蹟式地復原,他甚至會因此而激發出比原來更強的能力。這種神奇的賦力地點若非在人跡罕至的高山飛瀑中,則必定是在機關重重的幽密洞穴裡。

另外有些不那樣玄妙的故事也會出現一種屬於凡人的療癒空間,主角只要回到那裡,看見日出或是月光,或聽見某一首歌,或回想起幼時種種,就能得到心靈的平靜或是勇氣,他會看透一切,所有的挫折和痛苦都煙消雲散。

我真希望有那樣一個神祕的賦力空間,每次受傷都是更上一層樓的契機﹔即使沒有,我也希望至少有個療癒的場所,可以在其中迅速地修補自己。

然而,人世有的也就只是自己拼拼湊湊的遮蔽所,行路的風雨中可以偶爾歇憩。在我虛構的世界的反面,在幽微而偏斜的視野裡,我感到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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