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石尚清／氣泡紙

◎石尚清

氣泡紙啵啵啵啵，爆裂了時間，打發了無聊。

阿嬤愛玩氣泡紙，是某次她來家裡小住發現的，看不看電視，她都拿著氣泡紙啵啵啵按個沒完，按到一張塑膠紙破破爛爛了，她還意猶未盡摸索著找尋漏網之「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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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泡紙包裝各類書籍飾品口紅眼影鍋瓢碗盆到3C商品。網購盛行以後，我三天一小包五天一大包，更讓家裡的氣泡紙堆積如山，沒事就可以累積一大疊拿去給阿嬤。她稱讚我孝順，不察我只是敗家。

「阿嬤，護手霜油油，汝手乾卡適合！」、「阿嬤，這口紅太紅，乎妳抹卡水！」其實是不合適的統統丟給阿嬤，好在給她什麼她都好。不過問她要什麼又統統不需要，只要順手塞給她幾張氣泡紙。就能讓她笑嘻嘻玩上半天。

阿公過世以後舅舅接她來同住，白天大家上班上學，怕她無聊曾經送她去社區大學，跟著一群老人家聊天唱歌，不過她不到一期就輟學：「阮就袂曉唱啊！」阿嬤說，「……啊阮就不識字啊！」

後來領著她去慈濟跟著一群阿嬤做回收當運動，沒兩天又不去了：「伊攏嫌阮分不對」、「……啊阮就不識字啊！」

不識字是阿嬤心中的痛，她天資聰穎卻被剝奪機會，童年時找藉口提早送便當給阿公，在課堂外偷聽幾分鐘的日文程度就已比阿公好，到現在五十音跟許多日文童謠都還朗朗上口。以前有新衣服是姑婆先穿，有新玩具是阿公跟叔公先玩，身為童養媳的她只能撿剩的布邊跟舊衣、玩空紙盒跟包裝紙。

近兩年她記憶力退化，偶爾會叫錯孫輩曾孫輩的名字，電視常常開著看到睡著，幫她關掉又喊無聊，開口叨念就是：「啊阮就不識字啊！」

在阿嬤必須分擔家事不能上學的卑微童養媳歲月，不曾有過任何娛樂，來不及培養生活情趣與個人興趣就已老去，只能重複咀嚼年輕時吃苦的記憶。

我早就不愛玩氣泡紙了，大千世界有讀不完的書玩不完的遊戲探索不完的角落。但是不識字的她關了電視就沒有其他娛樂，只有氣泡紙最原始的觸覺與聲音效果，能夠打發寸移的陽光與空蕩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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