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紀事簿 一場獻祭儀式

林芸

魚貫走入實驗室，迎面而來刺鼻的乙醚氣味，讓我有些暈眩。看著實驗台上被尼龍繩縛綑的暗色兩棲類，恍惚中以為誤闖了古代的獻祭儀式，身穿白色實驗衣的我們，就像雙手即將沾滿鮮血的祭司。

身為組長，我必須徒手抓青蛙。儘管平時以膽大粗勇的形象聞名，但在觸碰到青蛙冰涼潮濕、布滿黏稠黏液的表皮，竟也反射性地縮回手了。有些膽怯的同學甚至嫌惡地撇過頭、尖叫聲不斷地拿到實驗桌上。我抓著牠，膽顫心驚地踏出每一步，牠卻突然迅雷般地掙脫掌控跳到地面，同學們驚叫失控、紛紛閃躲。牠卻在這時鼓起鳴囊，「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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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頭爛額地找到牠，放進透明玻璃罐裡，感覺耗盡一天的精力。關在玻璃罐裡，牠不再危險，同學們的態度紛紛由驚怕轉為好奇，拿著鑷子撥弄牠的四肢和蹼，甚至起名為「妙蛙種子」，命名的靈感來自童年的卡通「神奇寶貝」。我們在老師的指令下，用鑷子戳妙蛙種子的眼瞼，觀察牠特有的防水瞬膜；在牠背上敷上醋酸棉片，看牠難受痛楚地抓耙背部，就是所謂的搔刮反應；觀察催眠反應時，將牠翻身，再不斷撫摸其腹部，拚命掙扎的青蛙便會呈假死狀態。我們極盡折磨之能事，最後將牠泡入乙醚溶液迷昏牠，再將牠以聖人的姿勢釘上蠟板。

此刻妙蛙種子肚腹朝天，刺眼的日光燈照在牠蒼白的身體。我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挑起牠的皮膚剪開。兩棲類的皮膚與肌肉分離，現在坦露的肌肉有著複雜細密的紋路，粉紅色的光澤令人聯想到生魚片。我繼續剪，直到牠所有臟器全都裸露於空氣中，散發微腥的鐵鏽味。身旁圍繞著同學凝神注視著，偶爾喃喃吐出幾個名詞，倒也像是祭祀時的禱詞。

肺、小腸、大腸、睪丸、肝……我謹慎地一一翻夾臟器，拍照後便剪除以做標本。還不時和空洞澄澈的蛙眼四目相對。我告訴自己，牠不會感到痛楚的，卻在下一秒牠微弱地抽搐了後腳。逼得同學拿起沾了乙醚的棉花球摀住牠的嘴，直至再度昏迷。這隻青蛙，該算死了還是活著？深紅色的心臟依舊跳動，但所有臟器均已剪除，蛙眼茫然瞪著日光燈，再反射入我的眼睛，好亮，好亮……。

最後要剪下心臟時，我的手套已經沾滿血污，雙眼也因為在強烈光線下太久而滲出淚水。剪開圍心膜，那鮮活的心臟掙脫束縛便擴大了，也更接近死亡。我聽到旁人低聲的催促，咬緊牙一狠心把所有動脈、靜脈，所有的生命聯繫全剪斷，泡進格林氏液裡，然後茫茫地想著：啊，我親手了結了一個小生命。恍惚中我莫名地有種屠殺的感覺，身旁刺鼻的血腥味愈來愈濃，充塞鼻竇和腦子間。

回到教室哩，我便再也想不起妙蛙種子的模樣了。泡在格林氏液裡的心臟，還不懈地持續跳動到下午。那天我一直愣愣地盯著跳動的器官，一直在想：這隻青蛙，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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