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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私家小傳 歲月如流 琴聲悠悠
宇子
窗前九重葛桃紅的花朵在夕陽裡搖呀搖。我想起音樂教室前的老九重葛，和那黑衣藍裙的身影，她，是我國小的音樂兼美術老師。
幾年前，曾回國小拜訪老師。老九重葛開得遮天蔽地。老師坐在鋼琴後向我招手，教室僅老師一個人，仍是一襲黑衣藍裙，挽了個嚴整的髻。少了記憶裡的雜物，教室變得空蕩。
「我要退休了。」老師說。
叮叮咚咚彈起鋼琴，「三十多年了，我只捨不得這架鋼琴。」老鋼琴油亮的琴身映上窗外九重葛一簇簇的桃紅，一如當年。
「起立，立正，敬禮，老師好！」「同學請坐。」老師微微鞠躬。走向鋼琴，老師彈了國歌和自己編的「百孝歌」。「上課前要唱這兩首歌。」老師說。
老師從鋼琴椅上起身。下課鐘響，傳來學生的嬉笑聲。「我下午沒課，你留下來坐坐吧。」老師走出去切了一盤蘋果。
望著掛牆上那排音樂家肖像，「這些年就這麼和他們對望。」老師說：「我想在退休前把他們擦乾淨。」我抬頭看見弘一法師，清癯的臉在鏡框裡微笑。
老師揣著弘一法師像走進美術教室，把畫立在講台上。「今天畫弘一法師。」她說法師是很偉大的人。我的畫總被老師貼在公佈欄上，寫著「栩栩如生」。國小畢業時，我送老師一張畫荷花的畫，她高興地把畫貼在黑板上。
老師談起自己，多年前到小鎮任教時，在明亮的陽光裡出發，踩著一地月光下車，幾棵南洋杉屹立在陌生的街頭，拖出長長的影子，那刻起家越來越遠，遠得家門都模糊了，在母親辭世後，家沒了。
聽說，好多年前，冒著青春痘的老師，騎著一台拉風的腳踏車在街上晃，陽光下，漂亮的花洋裝炫目地在風裡翻騰。我記憶裡老師常哼這首古老的情歌：「在那金色沙灘上，灑滿銀色的月光……」老師反覆地唱著這兩句，泛起九重葛似的紅暈，聲音很柔，很好聽，但，不知何時，老師換上黑衣藍裙，花洋裝被脫下，像昨天的日曆，而情歌仍只有開頭兩句。
老師始終獨身一人，她說早把自己獻給菩薩。「退休後找間佛寺住下吧。」老師嘆口氣。
門外傳來學生背書的聲音，「飄搖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放學鐘響起，老師說：「你得走了吧？我送你出去。」臨走時，老師問：「還在畫畫吧？」我點點頭。「多希望以後你能回來教小朋友畫畫。」
在校門口我回望一眼，操場邊，黑衣藍裙的身影慢慢往回走，越來越小。九重葛搖擺得像一束束的火把。
畢業典禮上，老師會彈弘一法師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今年老師會不會再彈這首歌呢？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老師。
有時會想起老師，或許老師已經在菩薩那裡找到心中的歸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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