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網路時代】 鍾怡雯／留給別人用

◎鍾怡雯

散步時我很愛張望。社區很多戶人家不拉窗簾，不介意在別人眼光下過他們的黃昏生活。夏天有男主人打赤膊，肚子完全跨欄，倒是我不好意思，頭一轉若無其事換風景。

其實黃昏的家庭生活不外乎吃飯看電視聊天。人家看電視，我把人家當電視看，比無聊的新聞有意思。黃昏散步的人家就我們一戶，有時還只有我一人。好像我很閒，比那幾位沒上班，常相約去賣場大採購的家庭主婦還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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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同時晚點名。社區裡除了麻雀，還有綠繡眼，睡在櫻花、野桑椹和小葉欖仁上。照例要數數，有時點到十隻八隻，有時更少，最高紀錄二十一隻。下大雨時通常全部缺席，小雨時或有兩三對。跟麻雀獨眠的習慣不一樣，綠繡眼通常是兩隻兩隻靠著睡，曾經有三隻併排成夾心酥的，我們戲稱那是天地人。

沒人發現這些神祕住戶。大家都在看電視。這幾年電視退潮流，改成看手機筆電。有一戶人家的青春期兒子每天坐在窗台前定格。他肯定不知道外頭有個無聊鄰居注意他很久了。客廳光線那麼暗，這樣揮霍眼睛，餐桌上的父母親很專心吃飯沒理他，手機把屋簷下的兩代隔成兩個世界了。

散步時張望是好事，那表示我解除了日常工作的警戒狀態。可是太放鬆了也不好。有幾次憑空迸出一句人語：「散步啊？」嚇我一跳。這傢伙喜歡隱形院子樹蔭處，他手上捧著手機，一手夾菸。又在玩手機。跟他們家熟，忍不住多嘴，早晚眼睛壞掉。出來抽菸啊，當然要玩手機。他頭也不抬，只出一張嘴回我。

房子裡他的太太和父親在餐桌吃飯，母親在沙發上，一手捧著鋼碗筷子，另一隻抓著滑鼠，眼睛沒離開過螢幕。這很高招，把菜飯撥到同一個碗，還能分心上網，一心多用。客廳的電視開著，大概播給吃飯的那兩人聽。吃飯要嘛配畫面，要嘛配聲音，吃完的則配菸配手機。有時女主人自個兒在家，也是吃飯兼上網，一手捧飯抓筷子，另一手在手機螢幕上點來點去，扒一口點一下，老花眼鏡都要溜下鼻子了她沒察覺。我很愛管閒事，有時忍不住吼她，吃飯啦，玩什麼？對門的太太跟她要蔥花竟然用LINE，連這種芝麻小事都能LINE來LINE去，她忍不住調侃自己，無聊吧。是很無聊啊，我說，在窗口喊喊人就來了，LINE時髦的吧？

她的手機毒沒有兒子深。任何時候這傢伙在社區行走，總是一手夾菸，手機舉到臉前。這份專注能用到別處，肯定能做大事業。他看手機時脖子前伸拉長，很傷頸椎。不過脖子壞掉前，恐怕先要撞樹吧。

晚點名最長不過半小時。散步過了心情大好，來個肌力訓練鍛練身體吧。這時我絕對不開電腦。信箱最會擾亂生活，能不開就不開。我沒意識到要檢查一下三樓的手機。即便來電把它打爆了，我仍在一樓事不關己。手機於我形同行動電話，外加簡訊發送器，就只是這樣了。我已經來到老花的年紀，眼睛要省著點用。網路啊，留給別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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