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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私家小傳 阿嬤在她的房間裡
邱寶福
阿嬤的房間原本就不大，一張普通尺寸的雙人床緊貼著牆壁一角，床尾置放著一組簡單的衣櫃，床頭右手邊則是化妝檯。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阿嬤生於日據時代，就像傳統的日本女人一樣，出門前一定會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打開衣櫃挑一件顏色最亮的亞麻紗或絲質的連身裙，盡量不和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款式重覆，因此阿嬤的衣櫃裡永遠少那麼一件衣服，神奇的是，小小的衣櫃怎麼有辦法塞進那麼多衣服，這個問題到現在還是個謎；接下來阿嬤會坐到化妝檯前，先用粉餅大把大把地將歲月鐫刻在臉上的坑坑洞洞補土、抹勻，再用腮紅、眉筆、眼影、口紅上色，之後在首飾盒裡頭挑揀適當配色的耳環、項鍊配戴，最後以電視劇裡號稱能讓人回春二十歲的明星花露水做為ending，所以阿嬤的房間總是充滿著香氣。年近90歲的阿嬤貌似花甲之年，一點也不顯老態，而前面所指的出門，不過是從房門到客廳這一小段路的距離而已，我的阿嬤就是一個這麼會打扮自己的人。
阿嬤生性健談樂觀，房間是她睡覺跟變身的地方，她的世界很大，巷口的雜貨店、廟口前的五金行、厝邊隔壁的客廳、後院，都是她出沒的地方，不管是熟識的老鄰居或是生份的路人甲，她都能天南地北地跟人家聊上好幾個小時。
阿嬤摔了一跤，癱了。她的世界變小了，一天24小時只能待在僅容旋馬的小房間內癱臥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頭髮不染了、妝不化了、首飾不戴了、話變少了、香水也不噴了，為了如廁方便，床頭邊放了簡易型的馬桶，方便阿嬤便溺。那一天輪到母親照護阿嬤，母親要去菜市場買菜，怕阿嬤發生意外，叫我回去老厝幫忙，我進到阿嬤的房間，阿嬤親切的喚我的名，那個小時候我常常進去的阿嬤的房間，氣味還是那樣的濃郁。以前是厚重的明星花露水的香氣；現在是濃濃的屎尿味，以前是我躺在床上看阿嬤坐在化妝檯前施展神奇的變身術；現在是我坐在化妝檯看著阿嬤癱臥在床上，嘴巴裡不知所云地碎碎念著，誰誰誰昨天夜裡跟她說要帶她回去享福……
阿嬤身子不便，腦子還是清楚得很，至少她還能正確無誤地喚我的名，關心我早餐吃了沒，過得好不好，說著說著打開床頭櫃，拿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我，我要阿嬤留著自己用。從小，阿嬤拿零用錢給我，我總習慣性地推辭：「我有夠用，毋免啦。」「拿去買好吃的，毋要緊啦！」阿嬤總是這樣說。
「拿去買好吃的，毋要緊啦！」阿嬤的嘴裡再度冒出這一句話。原來在阿嬤的眼裡，年過四十的我還是她心裡面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孫子。收下阿嬤的好意後，阿嬤說她想尿尿，我抱著老小孩到馬桶上坐定，在房間外等待，阿嬤隔著房門跟我對話：「歹勢啦！房間是不是很臭。」「袂啦！真芳。」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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