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湯舒雯／無人知曉的跌倒

◎湯舒雯

八歲的時候我曾一次不慎，從家裡倉庫內一張高腳的椅子上摔跌下來，重重向這個世界磕過一個頭。

躺在地上，第一個念頭是擔心自己變笨。就那一次來說，我恐怕一輩子都會相信自己曾有機會長成一個更聰明的大人。那是非常扎實的一次撞擊。四下無人，在我年幼的腦殼碰觸到地面的那一刻，時間好像曾經停止過一瞬，再全面地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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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生命中的林中樹倒事件。「假如一棵樹在森林裡倒下而沒有被任何人聽見，它有沒有發出聲音？」關於這個哲學問題，我至今沒有答案。但我從此相信在無人知曉之處所發生的痛苦、困窘，與悲傷，會讓人連哭泣都沒有了興致。

現在的我可以看著年幼的我，扶著腦殼，坐了起來。一會兒，再巍巍地站了起來。撫著頭皮的掌心內是一個腫包漸漸鼓起。這樣慢吞吞離開那個八歲的倉庫。

為什麼會爬上那個高腳椅呢？一個人做著危險的事。因為那是童年裡的一段時間，我正熱衷於扮演老師的遊戲。

被父親的辦公室給淘汰，擱置在家裡的倉庫中，高高一架移動式白板和一捆麥克筆，生著灰塵被我發現以後，從此成為我放學後在家、一個人的教室布置。

在擁擠著各種廢棄物品的倉庫裡，我找著了高腳椅，開始能勉強而快樂地在白板上寫字。四下無人，我亦入了無人之境。扮演起學校老師，我又出了無人之境。想像著台下座無虛席，裡面也有一個我自己，我就愈發心急。

有時也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生氣恫嚇。

那裡像是一個金魚缸。尚不具備任何稱得上是知識的東西，年幼的我卻每日每日那樣不厭其煩、熱衷於自己教育著自己。我對於知識、與傳道，似乎天生具備有的全部的熱情。現在想起來，自己也會覺得驚奇。

記憶中我不曾向任何人提過那一次的跌落，我對那段時光的記憶也在那之後戛然而止。現在這樣寫了下來，好像那一次的摔落也忽然有了聲音。

只是長大以後，總在某些、心裡好像連脖子都要摔斷了的時刻，不知道為什麼，就會不自主地想起來，生命中跌得最重的那一次，和很多人一樣，我正在當自己的老師。

我曾相信自己不會是一個更壞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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