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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呂大明／古典的愛情
圖◎歐笠嵬
◎呂大明 圖◎歐笠嵬
1 化蝶
這是一座像錦繡一般的園囿，沒有荒台碎瓷隨意刻描歲月的冷僻，片片落紅飛過曲折的迴廊，在滿壁的苔牆上譜上一幅鮮豔的圖案像懸掛毯。
三月的斜風細雨曾在這兒兜留，五月蝶粉衣新換，臨水依依地照出莊周夢蝶的前生，「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前生今世不過是一場夢。
在早秋時候，風泛起簫管的哀韻，悽清蕭瑟，她捲起竹簾子，天還沒亮，殘螢依稀，在瑩白的露珠下閃閃發光……
燈焰搖曳將一場人生的離別寫成一齣肝腸寸斷的夢。
晨妝夜盥，鏡中照出她水仙花兒清逸秀絕的模樣。
那典故是出自《詩經．周南．芣苢》，一個春季她手執衣襟，兜滿了花花草草，都是芣苢，都是車前草，不斷採擷是為了思念「他」。
黃昏在花叢裡散步，遠處傳來了琴聲，不是高山流水般的清音，而是含著綿綿情深的吟哦。
夕陽的餘暉逐漸黯淡了，暮色凋萎了繁花的豔色，一種沒有痊癒的希望憂鬱地散溢在心間，像瓦陀（Watteau）的藝術是以唏噓的畫筆表達內心的憂思，當畫舫駛遠，情人站在船頭聆聽水晶般夜色中飄逝的笛韻……
是月圓的時候，她在母親陪伴下去探望他，他已染沉痾，清瘦的臉依舊是書生模樣……
「看！窗外的滿月，圓澄澄的月亮，妳與我，我原想我們會生生世世相守，可是我這病……」他憂鬱的一雙眼睛布滿了淚光……
「我們會生生世世相守，想想莊周化蝶，粉蝶彩夢，你會化成蝶，我會化成蝶……」她聲音啞啞的，是含著幽韻，是一種吟哦。
她一直活在化蝶的夢中：「結髮同枕蓆，黃泉共為友。」是今生的夢，也是來生的夢。
2 願同塵與灰
在浩瀚漆黑的天空，星星微弱的光度含著幾許的柔情與憂鬱，噙著瑩瑩的淚光顯得形單影隻的孤零，一顆星與另一顆星迢遙相望，像一對無緣相聚的戀人……
他認識她，她還是青絲覆額，他雖沒玩騎竹馬的遊戲，在井欄邊兒他將一束花遞在她手中已悄悄立下海誓山盟……
據說棲息在梧桐樹上的鳳凰會同老，鴛鴦會同死。
有一艘香木小船，飄遊在沅水湘水之上，飄遊在波平浪靜的長江，香木小船不是載屈原〈湘君〉中的湘君與湘夫人，是載著情人沉沉的牽掛……
窗外那條小溪在月光下潺湲，唱出悱惻的歌調。
交錯穿行天邊的彩虹，它架起一座橋，她與他就在虹橋上相會，她的蛾眉輕展，他的灼灼目光都是一場翡翠色的夢……
空院裡飄起芳塵，雖是霽暖的時辰依然泛起一陣涼意……
元朝雜劇《梧桐雨》唐明皇以七寶金釵，百花鈿盒贈送楊貴妃表達內心的深情款款，戲辭上說：「這金釵兒教你高聳聳頭上頂，這鈿盒兒把你另巍巍手中擎。」是愛情盟誓。
春風醞釀花魂鳥夢，百花的色彩令人醉，眾鳥的鳴聲令人醉，青春的羅衫沾染青春的淚痕。
銀漢正映著微弱的光，牛郎織女漂渡銀河相會。
她那豆蔻稍頭的憂鬱展開了序幕，與母親在河畔欣賞夕陽沉落，河上突然出現了瀲灩寒光……
正是臘梅盛開的時辰，她與母親去賞花，遠遠地她見到一對男女也在園中賞花，那竟是她「夢中人」，只是他身旁不是立下海誓山盟的「她」。
不要再窗廉半捲，望穿秋河，也不要再寄望仙界，乘著仙槎划在夢想中的銀河，划向相思的彼岸……
一縷飄渺的夢痕，已走向天涯不歸路，淚眼問花都化成滿天飛絮……
願同塵與灰畢竟成了戲言。
3 望鄉
她看到天空朝南的南斗星，西邊兒的北斗，她喃喃吟出「北斗闌干南斗斜」，唐詩裡的句子。
窗外的斜柳在微風素月下，勾起她的輕愁……她似乎聽到蘆管觱篥幽幽吹起，這時山西天同縣西，回樂峰的沙塵漫飛，黃河北邊受降城的月光像霜白一樣冷……
她攤開他的信箋：「我的征程沒有限定的時間與地點，想到爭戰的漫長歲月，也許要到鬢毛催老去才返鄉，但我相信妳會等我，等我返鄉……」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九九登高，古人以絲囊裝著茱萸繫在臂間避災祛邪，他也在臂間繫著茱萸……
她取出瓢盛滿了酒漿，那瓢仍剖瓠而成，酒原是消愁解悶，她飲著飲著卻添了鬱悶，窗外的落花像斷腸絕句在田壟間參差飛舞，在夕陽下迢遞徘徊……
她細細品味李商隱的兩句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願化身為彩鳳，化身為通天犀，就借靈性的翅羽，在心與心之間飛翔。
李商隱詩中人物相聚的時候隔座以鈎引杯，共飲春酒，玩射覆（猜燈謎）的遊戲，這時候蠟燭染出紅色的光芒，這一幕正是她和他別離前相聚的歡樂寫照。
垂柳下已聽到玉驄兒的嘶鳴聲，良人已征戰歸來。
她像閱讀一卷書，將記憶的一幕輕輕地合上。
垂柳下已聽到鶯聲燕語，那是戀人相聚的歌調。
4 擣衣聲
他騎馬經過月光下的清溪畔，遠遠地他聽此起彼落的擣衣聲，他將馬兒繫在一株榕樹下，悄悄地漫步溪畔，他一驚，不就是古詩裡的情景，秋夜皎白月光下，千戶萬戶人家少婦的擣衣聲。
其中一位少女扭乾了衣服與一位老婦人、她的祖母提著一袋子衣服正往他的方向走來，那張臉像月下嫦娥，她腰兒纖細，步兒輕盈……
終於她與他臉兒對著臉兒，他是那樣彬彬君子，她是那樣慈眉善目……
她雖出身寒微，她的好學得到鄉中老善人的幫助完成高等教育，人生有緣，倆人立下海誓山盟……
他情深地吟起：「願在晝而為影……我雖然化為白晝的影子追隨妳的蹤跡，但高巨繁茂樹蔭已將我的影子抹掉……」
她也以陶潛的〈閑情賦〉回答他：「願在夜而為燭……縱然我願化為夜晚的燭光照耀我心儀的人，當黎明的曙光一現就光消燭盡了……」
所有文學上華麗的辭藻都是為人世間的戀人而寫的。
這齣戀史不是悲劇，沒有譜上休止符，他們共同度過漫長的歲月，這時他們的兒女孫輩正擎起酒杯，為他們祝賀，「百年好合」不是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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