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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夏祖焯/春閨夢裡人 - 2之1

2018/05/28 06:00

圖◎王孟婷

◎夏祖焯 圖◎王孟婷

Old solider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麥克.阿瑟將軍在美國國會演講

有一天,海上風浪大,向南望去,落日餘暉的遠灘中有塊不小的石礁,問巡灘員那是什麼?他說太遠看不清楚,可能是一塊突出海面的巨石。我修過工程地質的課,認為這一帶海灘平整,不應有大岩石突然冒出,他聳聳肩未回答。頂風走了一陣子,到了石礁面前,才發現是一座廢棄的碉堡,多年沙灘移位,所以立於水中。碉堡的機槍眼洞上長滿青苔,灰色混凝土堡體已風化為黑色。由此,想起澎湖那片海灘。我曾在野戰部隊步兵連任少尉預備軍官,一年多的服役不斷移防,農村、營房、山頭、海灘、機場、小鎮、漁村……哪一段回憶最難忘?也說不上來。

馬公島上軍民生活

那是數十年前,駐守在馬公島的小漁村,數千尺寬大沙灘略成半月形,灘的兩頭岩崖上有兩座小碉堡,各有一門小砲,釘住海面,防止共軍陸戰隊在此搶灘。漁村很小,但有一間由里長(也是村長)開的雜貨店及一座不小的廟。廟兩邊廂房住著連長、副連長,廂房外兩排長屋,儲放軍需品如毯子、彈藥、一些糧食及公文等。小小漁村會有不小的廟,顯然是為了保佑出海平安,減少海難。因交通不便,地處偏僻,不可能有外地香客來奉,廟祝也就將這些房屋租給軍方了。那年代國家貧困,吃得不好,有舟山漁村來的士官懂魚性,能在碉堡上看海面顏色判斷出魚群,然後拉手榴彈扔下去炸魚,魚翻白肚漂上來就是大家加菜。碉堡下石灘沖上許多貝殼,五彩繽紛,比觀光店買的還好看,我搜集大袋,帶回台北送親友,贏得他們誇讚。

村民大約數百人,沒有餐館,當然也不可能有洗衣店或澡堂。我們在井邊沖澡,井水略帶鹹味,有些黏。村內還有一家小磚瓦廠,幾個女工,竟然都長得標緻,都沒上過學。她們偷窺漁村小伙子及軍官的動作,傳播一些謠言,打情罵俏,盼望著一段不可能成形的愛情。還有一家海灘旁的製魚罐頭工廠,每天蒸魚爐火不斷。小魚就在沙灘鋪的帆布上暴曬,腥味招來許多蒼蠅,我們在市面上買的魚罐頭,就是這樣製作的。製魚工廠的女兒名叫桂枝,二十歲左右,念過幾年小學,體態豐腴,瞇瞇眼飄來飄去,如細細品嘗,頗有風味。連長和我同姓夏,湘人,一來駐防,就對她有興趣,託人送信給她。信上寫什麼,不知道,我想也不可能寫什麼。另一位羅排長,川人,告訴我他對桂枝也有興趣,但從未採取任何行動。後來回憶這些事,自然會連想到大衛.連執導的《雷恩的女兒》(Ryan’s Daughter)。那英國軍官駐紮在敵對的愛爾蘭海邊漁村,與酒吧老板雷恩已出嫁給小學老師唯一的女兒,發展出難解的愛情,以及無從避免的悲劇。

因為漁村給軍人用的井水有些鹹黏,我在冬季每週去馬公的澡堂洗一次澡,澡堂是退役的揚州人開的。去洗次數多了,混熟了,有一次他以揚州口音半蓋嘴神祕地告訴我,男賓大眾池與女賓大眾池僅一牆之隔,有許多女人在那兒洗澡:「那塊牆上有很多小洞,你可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呀!」我進池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小洞――反正是被他耍了一招。

漁村每隔一段時期會有跑江湖賣藥的來演出。賣什麼藥?當然是春藥,壯陽補腎那種――人參補腎固精丸,20世紀愛情的原子砲……犺犺犺!賣春藥的小團約四、五人,有打雜的,有妙齡妖豔的女郎助手,帶頭的五十多歲的略胖、中氣十足、一臉風乾福橘皮。大批民眾(就是全村老老少少及軍士官外省人) 在拉線的電燈泡下聚集。先是吸引人的妙齡女郎上場頭陣,語詞扭捏,說來說去不能引起大眾興趣,甚至有人微微搖頭。到底,她是女郎,不敢說出怎麼樣的話來。這時,風乾福橘皮見勢不妙,親身披掛上陣,幾句話就導入正題,不但大膽、坦白、恩威並施,還用雙手及身軀做出肢體動作。我的台語並不靈光,但有這些補助動作助陣,完全進入狀況。這一場下來,包括一定出現的減價、附贈、買三送一等技巧,在不斷笑聲及贊譽聲下購者頗眾。小孩也獲得最初的性教育,現在電影那種嚴格年齡分類在這種偏離漁村,見你的大頭鬼啊!以風乾福橘皮的口才、機智、群眾心理的認識及演出,引進入政府、商界、影劇界或政界一定大有可為,在小村子轉來轉去賣春藥,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有時,政治關係超過軍事

我自工學院畢業,理應徵入工兵、通訊或技術兵種服役,但那一年入伍抽籤,與土木工程相關的竟有一些步兵缺,我抽中一個,入第51步兵輕裝師。輕裝師編制人員少,裝備輕便,機動力強,主要是進入山地及特殊地形作戰。當時51師是青年軍201師603團整編。整編的原因是603團及602團是孫立人將軍兵變的主力,所以一定要打散。是否真有叛變有不同說法,無論如何,當時孫嫡系部隊的軍官有三百多人都被逮捕或解職;經極嚴格訓練出來的孫立人「軍士隊」士官成員,後來都能升到上尉連長,但也就是到此為止,因為還是孫的嫡系。

我們那師稱黃龍部隊,整編前舊部隊曾在馬尾作戰,後調金門參加古寧頭戰役,有些被俘的共軍士兵編入,但只能升到中士副班長最高,不可能升上士班長帶兵。我曾問輔導長被俘軍官呢?他說很快就處置掉了:「反正軍隊裡死一個人,就像像死一隻狗一樣。」我當時相信他說的。但後來表舅張光直任中央研究院副院長時出過一本書《番薯人的故事》,內中提到四六事件他念建中高三被捕,在牢中遇到古寧頭受傷被俘共軍團長(應是上校或大校),並沒有遭到刑罰,還抽美軍顧問送他的洋菸,並分給其他戰俘――我倒有興趣知道這些軍官後來的下落。有一次,李排副指著古副班長對我說:「那時古寧頭被俘的都被命令坐在地上,雙手圈在腦後,不得放下,不准亂動,一動就開槍射殺。」古寧頭一戰大勝穩住台灣,造成日後兩岸分治的局面至今,也為八二三炮戰奠定基礎。古寧頭之役說是胡璉將軍打的。但我看此役專書又說是22兵團司令李良榮將軍打的,胡將軍是後來去收拾勝利成果。有時,政治關係超過軍事。

有一些韓戰投奔來的「一萬四千反共義士」編入,也是最高只能升到中士副班長。義士告訴我,本來只有北韓士兵作戰,根本已抵不住聯軍,但中國志願軍突然連夜越過鴨綠江。聯軍看慣了北韓軍服及裝備,以為這些中國士兵是南韓軍隊,竟上前歡呼擁抱,因而淪為俘虜。雖然所有軍官士官都有過作戰經驗,但是他們極少向我們預備軍官或充員兵提到戰場上的事,可能認為說了你也不懂。只有一次我問青年軍出身、溫文儒雅的李副連長有沒有殺過人,他說那時他任上等兵機槍手,對方衝上小坡,他開槍掃射,大概有十人左右倒下――我沒問他殺人感覺如何。有個反共義士鄒副班長蘇北人,在朝鮮戰場上打過美國鬼子,他告訴我:「軍人就是要打仗。」我認為他真是那種人。野戰部隊就是在戰場上廝殺的那一種,所以最好不要有思想,只要服從就夠了。那時的老士官有許多是農村拉夫拉來的。國共雙方輪流進占村莊,哪一邊拉到他,他就是那邊的兵,說不定戰場上遇到自己的弟弟就在眼前對方,那該怎麼辦,能下手嗎?他們都不識字,當然,後來軍中補習教育讓他們具備初小的教育,起碼能寫自己的名字。有一次部隊來了個「不怕死運動」,還有考試,居然不是非選擇,還是十數題問答題。隔壁一個中士老仔毫不猶疑,每題都只答寫三個字:「不怕死」、「不怕死」、「不怕死」……分數出來,居然比我們這些預官分數還高。他得意地說:「嘿嘿,軍隊裡的事,可不是你們能了解的。」

這些士官如果三十剛出頭就算年輕的,大多是少年兵開始,也就是先做做長官的勤務兵。有一個年輕的下士,廣東人,原本傘兵,是那種比較吃香的、神氣的兵種,但是犯了小案子,所以被下放到步兵連來。此人是連裡唯一能能操流利台語的外省籍士官,台語歌唱得動人。有時向我借錢,當然借了不還。我借給他,因為他教我唱台語歌。我母親是台灣人,所以認為自己應該會唱些台語歌。至今還記得他教我〈送君情淚〉、〈雨夜花〉、〈可憐戀花再會吧〉……他後來曾被一位副排長懲罰,竟生氣剃掉自己的眉毛,這是我生平僅見無眉之人,但是一直記得他唱那些歌時忘懷的表情,也是初次感受到台語歌是如此悽美動聽。(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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