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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人的生存哲學

2007/05/21 06:00

閱讀蘇紹連〈蛋殼〉

蛋是沒有性別的,就算有,也在謎底揭曉之前,就被人吃掉了。一般人不會在乎蛋的哲學性,因為蛋是食物。可是蘇紹連卻端詳出蛋的存在與虛無。

第一段闡述蛋的空間,就是它的存在型態;蛋渾圓白瑕,在形成生命(雞或鴨或鳥或蛇或其他)以前,它的內容是一簡單的單細胞,可說非常渾沌而乾淨,適合做人類的營養食物。但是詩人卻以蛋殼的內外,來探討生命的去留。若我們將此詩的主述體──蛋殼,換成女體的子宮──是否對讀者而言,會產生一種刺激的痛感出來?

於是,蛋殼中的蛋黃若替代為胎兒,這樣詩人所要討論的「蛋殼哲學」,不也就是「人的生存哲學」?第二段開始到結尾,情節進行彷彿是說:凡是母體內(密實的蛋殼)的渾沌胚胎,不論是男是女、健康或隱疾,因為處於未明狀態,所以它是完好且安全的,甚至還期待它的發展與出生。而一旦外力介入,保護體失去作用,那未來的雛型就化為一灘死水,什麼也不是了。

最後詩人說,當生命被迫夭折(其實它的誕生也是非自願的),它那已成形的腳掌跟翅膀無意識地爭扎著,復歸胚胎彎曲成逗號的姿態,好像還窩在被保護的空間裡……生與死,其實都很絕決,都是一種「回不去」的宿命。

一顆蛋,是一個哲學,也可以是一首令人咀嚼再三的好詩。蘇紹連顯現出做為一個好詩人,其超級細膩的觀察思維,與精采的文字魅力。●


蛋殼

◎蘇紹連

碎裂之後,形狀的邊緣

曾經和其它的邊緣

有過密合的愛

成為渾圓的

立體的

生命的原型

曾經畫著超出邊緣的地圖

未知的世界曾經出現

亦曾經在立體的裡面

不知為什麼,它

變成了平面,移

到很遠的地方

為什麼如此碎裂了

流出的,就流出了

還流著透明,像

生命的無形,有

不可辨識的性別和變化

在雙手的指間切入了心臟

切入了痛苦

液體的腳掌溶於罐中冰凍的

糖漿裡,還有翅膀游動的時間嗎?

沒有了,它必須要停止展開

必須要收攏手腳

必須躬成一個空間的身體

為什麼如此

子宮的空間回不來


吉蘭丹/人 上

◎辛金順 

你來過吉蘭丹州嗎?沒來過。沒來過沒關係,相信你應該聽過吉蘭丹吧?是的,KELANTAN。月亮風箏上的一個名字。你曾在歷史課文中讀到它的故事,古老、落後,卻又充滿著神祕與傳奇的色彩。《梁書卷》五十四條上記載著:「丹丹國,中大通二年,其王遣使奉表……奉送牙像與塔各二軀,並獻火齊珠吉貝雜香藥等。」或《新唐書》卷二百二十二下:「單單在振州東南,多羅磨之西,亦有州縣。木多白檀,王姓剎利名尸陵伽,目視事有八大臣,號八坐。王以香塗身,冠雜寶瓔,近行車,遠乘象,占必吹蠡擊鼓,盜無輕重皆死。」哦!歷史太久遠了,你從來沒讀過這一段,不知道「丹丹」或「單單」就是古代中國所稱呼的吉蘭丹?沒關係,我再把歷史拉近一點,放到七百年前,讓《新元史》卷二百五十三攤開在你的面前,你就會看到這一段文字了:「吉蘭丹國屬三佛齊,俗尚禮,男女束髮。外有小港,水深而鹹魚美。」你是不是已經看到了吉蘭丹這三個字,從歷史裡他者的凝視下,姍姍地走了出來。

反殖民者的英雄夢

呵!你說你從來不看中文書,雖然你在五年前已自英國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但中文卻只有華小程度,許多中文字你已不認得了。不要緊,那我就以你在國中馬來歷史裡所讀過的吉蘭丹做為敘事的開始吧!Tok Janggut,你聽說過嗎?反英殖民者的吉蘭丹英雄,在我的出生地白沙鎮引領著一群村民攻擊警察局,1915年5月的天氣變幻莫測,雲雨交際,從星加坡與聯邦政府派來的英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圍剿著村民,然而Tok Janggut卻刀槍不入,子彈打在他的身上全都紛紛落了下來。傳說是這樣,我小時候就聽馬來鄰居這樣傳誦著:一直到傍晚時,當他正在回教堂裡祈禱,張口高喊著allahwakbar,一顆子彈倏忽從他的口腔中穿過,破了他的罩門,歷史凝定在那一刻,英雄的夢破滅了,卻在我的吉蘭丹朋友們的心裡生了根。「反殖民!」八歲時我混在鄰居小孩群中,聽到他們舉手高喊著口號,我也舉手。那時馬來西亞早已獨立了十四年。歷史幻化了傳奇,在Tok Janggut的墓碣上,一些殘餘的民族幽靈,仍在東北季候風帶來的大量雨水中啾啾不絕。

「反殖民!」我常常尾隨在鄰居朋友的身後,從他們的高腳屋底下穿過,把一群小雞嚇得咯咯四處逃散。不遠處有兩棵水蓊樹盛開著粉紅的花,茂密葉叢篩下的陽光細細,落在草地上迷離如粼粼歲月,總是令人看得眼花。我們的吶喊聲漸行漸渺,在荒涼的原野上,天空恆永是吉蘭丹的天空,蔚藍地把人的眸子洗刷得無比清亮。我那時的心早就玩野了,不見日落是不回家。矮矮的身子一路跳躍,跟著與我同年的Abe,到剛栽秧的稻田裡去捉鬥魚。鬥魚躲在秧莖下的泡泡巢底,一身蝶翼色或鐵藍色鮮艷地在水中閃爍,逗引著我們的眼睛隨它的游蹤不斷追逐,然後悄悄用手拱成山谷,漸漸往泡泡巢推進,攏住。有時鬥魚機靈地從我們的手底下溜走,有時則可以在攏起的手掌心感受到生命的躍動。那是個寧靜而美好的年代,Abe說。

Abe,吉蘭丹土話裡的「哥哥」。生在同一土地上的即為兄弟,稱呼稱久了就成了血肉,倒是他的名姓卻全給忘了。Abe鬈著的黑髮和黝黑的面孔,與我白晢的膚色成了強烈的對照,但這些並未影響我們的感情。偶爾我們的團隊還加入了其他的小孩,像阿特南、羅因、曼蘇、蘇哈。我們在那蒼蒼鬱鬱的水蓊樹旁用亞答葉蓋起的pondok,常常成了大家聚集的場所。Abe從家裡偷來了一大桶的蘇打餅,置於該處充當乾糧;有時大伙兒往外廝混累了,也會躲回到那簡陋的pondok裡小憩,或啃吃餅乾。因此,那裡彷彿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國,我們以童年歲月建起的堡壘,以對抗成長過程中所必須面對的種種摧殘。而那段日子似乎是一個悠長的漫遊,落在回憶裡還依稀可以聽到腳步聲的回響,疏疏落落的從pondok裡跨步而出,然後穿過無盡的甬道自記憶深處奔跑過來。多少年後,Abe說:那真是個令人永遠想念的美好年月呵。

而我的吉蘭丹土話抑揚頓挫,在空氣裡四處遊走。那是有土有根和有生命的語言,自童年開始就緊貼在我底喉腔,純正得可以開出花來。我們以吉蘭丹土話交談、握手、遊戲、罵架和扭打,然後讓吉蘭丹土話將我們緊緊圍在一起。對!我們不講正統的馬來語,那是菁英群體語言,沒有土味,沒有情感,罵起架來也不痛不癢。所以,即使有時候在鄰居家裡的電視機前看著馬來戲,看著P.Ramlee唱歌時,我們也會自動把歌詞翻成吉蘭丹土話唱出:Buje lapok paka sokok,Basikal cabut doh penah gosok……同一腔調的歌聲穿過板縫,掉進屋外的夜色裡並與黑暗融成了一體。直到二姐在門外喊:「回家了」。是的,回家了。二十多年後,當我在國外旅居盤桓,幾乎不說一句吉蘭丹土話時,才發現語言是另一種鄉愁,夜深時常常會把夢召喚回去,回到童年的土地,尋找自己久已遺失的歲月與身體。

話語裡所生的氣味

曾幾何時,我開始發現吉蘭丹土話也會產生各種氣味。如從蘇哈口中吐出來的話語,總是帶著臭豆混雜著魚露的味道;而從曼蘇的口腔裡,卻不時可以嗅到蝦醬、焙辣煎和辣?的嗝兒氣;自Abe的吉蘭丹土話間,隱約卻含有魚餅或黃薑飯的酸酵味,那是吉蘭丹人常吃的味料與食物,羼雜著語言,成了某種奇異的聲音符號,並由此氣味音符,揭露了他們在這土地上各自存在的身份。因此,當他們出現在我的身旁時,即使閉著眼睛,我依舊可以通過嗅覺循著話語味道辨認出他們來。他們舌尖上的語言和氣味,已構成了某種記憶圖像,深深嵌入我的腦髓裡了。至於蘇哈常講的Gedebe(很屌),或曼蘇常說的bengon(智障),似乎成了他們的口頭禪。有時我們見到一兩個比較騷包的女孩走過,就會躲在暗處,並往她們走過的背影高喊了一聲Gelenya(發騷),然後就一溜煙跑掉。那些都是只有吉蘭丹人才會聽懂或意會的語句,是本土區域的母語,是自我身份解蔽的祕語術。是以,如果說語言是我們的家,則吉蘭丹土話,就是我們這群時常相處的童黨們靈魂之寓所了。

而我常常在家裡講潮州話,到了學校跟同學講福建話,聽老師上課時講華語,下課後窩到我那群童黨中,就回到了吉蘭丹土話的腔調裡去,誦告著我與他們都是同屬一類的。那裡,我們曾經坦誠相對,或睡在一起,並收容了一些流離的時光,喝著稚嫩的椰水,吃著酸辣咖哩,笑著、哭著;相互隱藏著青春的祕密與生命的咒語,並共同跨過一些成長的語言儀式,以告別一個純真的年代。往後在一些馬來詩裡,我仍然在想像中編織著那段年月的對話,古拙、樸實、寧靜,卻如一首音調鏗鏘的賦格,敘述著回憶裡的土地、時間和友情。而在詩裡,我們彷彿在進行著一場降靈會,將所有過去在時光裡消逝的原始故事,和言說著土語的幽靈召集回來,並圍坐在文字和文字之間敘舊。而我的吉蘭丹兄弟們,卻穿梭於時間的賦格,在逐漸老去的歲月中,仍然堅持留守在吉蘭丹土話裡,讀自己的詩,信仰自己的阿拉,做自己的夢。

當然,在被認同的過程中,我也偶爾會被其他不認識的吉蘭丹小朋友質疑為外來者。通過他們民粹的眼睛凝視下,凡是黃皮膚的都是異域客,都是從中國來的,都是Cino Topek。通常這些都比我小三、四歲,他們躲在暗處或遠處喊啊喊的,有時Abe與我在一起,我們撿起地上的石頭一路追著,嚇得他們哇哇大叫逃之夭夭。我一直將Cino Topek這名詞當著種族污名化看待,每次聽到都覺得是奇恥大辱。後來母親說那是他們尊稱你做「支那大伯」,雖然心裡仍未釋然,卻也阿Q地減少了一些憤慨。1974年間,大家都非常瘋迷李小龍的功夫,他在電影中怪叫一聲的躍空彈踢,還有耍得令人眼花撩亂的雙截棍,把那些小朋友嚇得又驚又愛又怕。或許因為受到李小龍鬼魂的纏繞,那些人覺得我矮矮的身子應該也是蘊藏著驚人的武術,因此那陣子,Cino Topek的叫聲幾乎在他們敬畏的心理下,全消匿在荒荒的時空裡。有時在道上不期遇到,他們也偽裝顧著腳下的路匆匆走過。那一刻,我的民族感突然變得膨脹起來,可是在那幼稚臃腫的陰影下,我卻未曾意識到這心理背後所隱含的無限空虛與悲涼。

如何遺忘歷史?

十三年後,有位馬來部長在茅草行動發生前曾大聲呼籲:如果不高興住在這裡,可以回去你們的中國啊!再過八年,這位部長轉職副首相,並以溫厚的身影執著毛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稚拙幼細的七個中文大字:「我們都是一家人」,華文報章都爭相將那照片大大置於頭版,照片裡圍在旁側的四位華人部長,嘴角爆開了燦爛的微笑。時間凝止,歷史倒帶,我看到自己孤立在荒涼的時空下,矮小的影子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愈縮越愈小。我的吉蘭丹的兄弟們,我們踏著共同的土地,頂著一樣的天空,講著腔調無異的吉蘭丹土話,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是一家人嗎?1977年10月,因為一場白沙鎮的地方選舉,某位國會議員的豪宅被爆破,然後引發了遊行、衝突、暴動,情緒不斷蔓延,催淚的爆霧彈似乎阻擋不住熊熊怒火,一些混水摸魚的暴動份子卻趁火打劫,砸了一間市鎮上的華人商店,八點的電視新聞跟著播報,謠言突地四起,排華的耳語四處流傳,空氣裡更是漂浮著種種不安、焦躁和慌亂的氣息。這時,父親的馬來朋友自願前來守護著我家大門,以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那時適逢年終考,我那些住在鎮上的華裔同學全都缺席,只我與Abe兩人,恐懼地抄小路穿過陰影重重的膠林,步行到一公里外英制改型的馬來中學,由此往復三日,驚惶地及至終卷。

跨過了那段日子,所有悸動的記憶都留下來了。光影的笑淚裡總是閃泛著一些動人的故事,私我的,建構著我想像中的溫情世界。如父親的那位馬來朋友,如Abe,支撐著我內心深處的某些信念。歷史還會不會再重演呢?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只有穿著西裝畢挺的副首相與華人部長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因此我們必須學會禮讓、諒解、寬恕,學會把所有過去不快的歷史盡全遺忘。有時我夜宿於蘇哈的家,手抓咖哩飯、捻著蕃薯葉沾魚露、吃榴槤配臭豆,或在煤油燈影下與他的弟妹們圍坐一團,聽她母親以吉蘭丹土話講悽冷的鬼故事,那晚映照在在窗門板上的綽綽疏影,落在我底生命史上,成了不可磨滅而光亮的一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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