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市之廢】6之2 棄的狂想

文◎林俊?

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寫的是老男人漢嘉自我放逐於廢紙收購站的癡癲一生。他一邊認為那是他與廢紙、書籍的Love Story，一邊體悟了天道不仁慈的哲理。

垃圾、拾荒、「酒瓨倘賣無」、估物商、資源回收，大致應證了現代化與時精進的修辭。小時候饞極了，聽到「歹銅舊什、酒瓨簿紙倘賣無？」老鼠似地竄搜家中一遍，換得幾個硬幣，捏緊了便往小店衝。那才是我輩的Lov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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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聖又魔的漢嘉，在腐爛、黴臭、老鼠繁衍的窩巢的廢紙堆裡，以孤獨與啤酒磨亮他瘦削的靈魂。除了搶救回來多得足以壓死人的書，他身無長物。

然而，凡俗的我們不正是總以物質證明「我」的存在嗎？縱然聖賢以罪惡教條之鞭笞之，遏止不了物之量產過剩與過度消費。我們美其名，豐饒與支配。我們以「購買力」、「品味」、「生活美學」重新定義了「饕餮」、「貪婪」、「驕傲」，將之改邪歸正。

老漢嘉感動於康德的那句，「有兩樣東西總使我的心裡充滿了新的、有增無減的驚歎，頭上的星空和我內心的道德法則」。當我舉起相機，視窗出現這城市所有的戀物癖者、購物狂躁者，一身叮叮噹噹的華麗行頭，面對堆積如山揚著甜餿味的舊報紙塑膠瓶樂利包玻璃光碟片衣服、大大小小刮傷的家電家具屍骸，如同集體起乩，每人必須撿拾出一件能夠據以訴說令人掉淚故事的物件。那是新世紀心靈教主的催眠指令。

夜暗時，資源回收站上空亮起一顆大星，一如滑下臉頰的淚滴。而廢棄物堆上悄無言語的彎腰挖寶者，倉皇如同一群將要啣尾投海的旅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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