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愚人圖鑑】 黃麗群／愚人的廣場

◎黃麗群

◎黃麗群

一年過了三分之一，事件太大，整個第一季時間像件不夠穿的衣服失去長短，一切顯得浮腫，世界重新打包散裝在各式各樣的窗口裡，這時發現所謂人在屋簷下的意思，意思是有些時候即使是自己的屋簷也沒什麼了不起。還是得低頭。

廣場的貓沒有低頭，按照他的時間表出門進行里民服務，貓的白臉正中央好像被啪地一掌歪歪貼上黑色的膏藥，大概因此，名叫黑鼻。黑鼻是附近店家照顧的貓，體型小肚子圓，他出現時方圓幾百公尺內其餘的貓必不走來，各種被遛的大狗小狗必不接近，在動物界他恐怕有我所不知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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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黑鼻在人類界愛嬌無比，遠遠叫他馬上一路發出哼哼哼的小聲音碎步跑向你，經常在步行區中央午睡，每個人都蹲下來猛揉一番他也不睜開眼睛，過去幾年一週總有幾天，黑鼻會在廣場從下班時間待到晚飯過後，並經常因此出現三到五人左右的排隊（我稱做黑鼻的摸摸大會）：全部人依序等著蹲下來摸貓、誇貓、拍貓照，幾次我經過現場看他一眼……哼，他才沒有眼神死呢，他就是一張皇室成員履行義務正在宣慰國民的臉。

直到這個春末，在廣場活動的人愈來愈少，過路人也少，最緊張時期從高樓上往下望，傍晚還是傍晚，黑鼻還是黑鼻，他端坐在廣場中央，偶有幾雙鞋跟噠噠經過無不匆匆掠過他眼前，沒有人圍繞他，沒有人撿一片落葉逗他。他默默待到差不多的時間又默默回去睡覺。 一次沒有人，兩次沒有人，還是常常孤零零地在等。

這樣的情形下，有天下午購物後陪他空蕩蕩地玩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時他不斷尾隨，又撲抱人的後腳跟。

我不知黑鼻是否內心困惑受傷：為什麼大家忽然都不理我不喜歡我了？也不知該如何讓他理解大家並沒有不喜歡他。而且黑鼻，其實人類的喜歡真的很不值錢。

後來零確診那幾天，久違地出現了一家四口戴著口罩默默蹲在地上跟他輕聲細語地講話。黑鼻半睡半醒，瞇著眼睛，翻來滾去。這時我又懷疑或許黑鼻理解一切，他還是固定來廣場端坐的原因只是因為他相信這時候人類更加需要摸一隻花色使人發噱的貓。

當然，這多少是愚人的自欺。黑鼻的摸摸大會恐怕一年內不會再召開。●

■【愚人圖鑑】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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