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蝙蝠通信】 川貝母／小說旅館

◎川貝母

◎川貝母

正豪壞掉了。失去指令的他呆坐椅子上，偶爾想起什麼動一下手，好像眼前有個透明工廠組裝台，他又回到做了好幾年的那份工作。正豪是「身體出租」的使用者，只要訂購這項服務就能跳過枯燥乏味的工作內容，整個過程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只留下若有似無的工作痕跡。

從工廠解救出來的二十人當中，正豪是唯一還沒清醒的。有些人停藥就終止，有的拖延好幾天，但幾個月了正豪遲遲無法從中脫離，依然處於等待指令的狀態。原本身體出租只限制一天八小時用在枯燥的工作行業，像是警衛或工廠工人等重複性高的單純工作，但廠商私下與他們重新協議，將合約延長到三年，三年後醒來就有一筆豐厚的報酬。他們大都是獨居，無親無故或與親友斷絕關係的人，被怎樣都無所謂了，何況試過幾次都沒問題，於是很快都簽署了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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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豪目前在一家醫護所接受治療，由於身體需要指令才能有動作，照護員必須替他安排每一天的活動。起床、吃飯、打掃、散步、睡覺，甚至細微到眨眼睛、微笑、打哈欠這樣的動作都得設定。久了照護員對於這樣的日常安排感到乏味，像是照顧植物與動物之間的東西，於是開始讓正豪念書。一開始正豪用手指著書上的字一個接一個緩慢閱讀，幾個小時習慣後就很快地翻完一本卡夫卡的《變形記》。照護員覺得這樣的效果很好，安安靜靜，從沒看過有人這樣專注念著書，好像眼睛正在吞食書上每一個字句，於是便開始餵食正豪大量的文學書籍。

十年後終於恢復清醒，但正豪卻變得沉默，這些事他都記得，但一切都好遙遠，既熟悉又陌生。以前的正豪不善感，不會思考人生或自我，現在卻不時得停下來處理腦中莫名湧現的惆悵與疑問。這些情緒在心中形成一長串字句，然後又扭曲變形成另一種想法，想要說出口卻又被新的問題覆蓋。許多聲道的「我」在心中爭吵，正豪從沒想過內心的喧譁居然會如此巨大，簡直快瘋了。

正豪開始逃離，他說他被文字追著跑。他離開一個地方就會留下一疊寫滿字句的紙張。正豪只有寫到精疲力盡才能入睡，好像把整個內心潑灑傾倒在紙上一樣。久了正豪的事開始在旅館業傳開，說有個作家每次入住就會留下小說，旅館將作品上傳到網路獲得很高的評價。漸漸開始有一批讀者循著正豪的足跡閱讀，好像參加一個小說的朝聖之路，只是終點目前尚未知道在哪，但讀者似乎都不以為意就是了。 ●

■【蝙蝠通信】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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