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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文義/ 美麗而艱難 - 3之2

2020/09/14 05:30

圖◎王孟婷

◎林文義 圖◎王孟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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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香港電影,青春正好的鍾楚紅和周潤發,若有似無的情愫,紐約的孤寂與美麗。

1987年的同時我在舊金山,靜靜的沉默,短暫的自我放逐;決意反思前半生何以犯錯?

悽美的電影中,河岸公園長椅上,一對白髮的老夫婦相對微笑,眼神是充滿著愛意;老先生屈身隨手摘起一朵小黃花,獻給妻子,舉目看見坐在近處椅上一個人的鍾楚紅若有所思的微鬱,貼心地再摘一朵,送給這東方女子說:祝妳幸福。

遙向太平洋彼岸的故鄉,自問:她,幸福嗎?我,不快樂。是我辜負了她的最初期待,是她錯認我可以給予她幸福……誰都沒錯,只是長久疏離,事實上是兩條不該交叉、價值觀和存在感,全然相異的河流。那是一種彼此必須學習的包容或忍讓,曾經熱愛卻忽略了理解,是我失敗,必須誠實。

周潤發說:有一天在這大西洋岸,我要開一家臨海餐館,妳為我命名吧?鍾楚紅想一想,答以:就叫「舢舨」如何?……若有似無的情愫終究還是彼此分手了,前一刻,男主角興高采烈地為她買了所愛的K金錶帶,女主角為他買了懷錶,交換是訣別的傷心。電影的尾端又是幾年以後,幾許歲月滄桑的鍾楚紅帶著已成少女,做為褓姆家的小孩重遊大西洋岸,她告訴小女孩:多年前有個朋友許願,有一天要在這兒開一家名之「舢舨」的店。小女孩前望說:不就是那一家嗎?鍾楚紅抬頭,是啊,周潤發就站在那裡呢!兩位嗎?請進……電影結束,停格在當下。

二十二年了,我不曾重返過舊金山。此時子夜的香港電影,回憶相與鍾楚紅、周潤發一起老去……晚秋回眸,竟也難得地微濕眼角;幸福的意涵是什麼?我和妻子定情婚戒是她精心設計的一雙月桂葉,交換的信物則是手錶……時間久久長長,珍愛彼此的相知疼惜,這是妳我的約定,地老天荒的默契;1987,妳還是少女,原來我一直在等妳。

6

鉛印版的書,力透紙背的撫娑感覺,彷如是在古老的岩穴中,掌燭尋索那粗礪壁畫的欣慰:哦,原來你還在啊?拂曉前最深的暗夜,我漫然與書對話,事實上是與活存、逝去的靈魂不時交換心事。你,前世紀寫下這些今時新世代人再也少於閱讀、追溯的好文字,其來有自。

我,一個賴活未死的靈魂,早已明白,生命的某一部分早就傷逝了……幽微地、認命地,樂於自困在書房三面典籍的包圍中,幸福但又不幸;相信今時得以排列在我書房架間之書,都是精選最好的作品。憂杞成為近年的恐慌:或許就在一次深眠中死去,誰為我安置這批書?

好像,我在此留下遺言;想著,死。

焚化爐吧?高溫達千度的熱焰,有一天燒我成灰,相對最心愛的藏書也一併燒去吧。親愛的妻子、兒女們,請求你們這樣做;骨灰隨風散去,面海的龜山島,宜蘭海域吧,果然這是生前遺言。

這不值得疼惜、珍愛的島鄉,被詛咒的虛矯之地,沉痛地回看,所有的統治者凡四百年,有誰真正想到人民的安身立命?手握權柄,都是中國數千年來的貴族傲岸,高不可攀。別去嘲笑前之鄭成功、後之蔣介石,今時的藍與綠互換政權,私利玩狎,盡是謊言和虛矯。憂心於台灣的革命前行者,尊敬的史明先生、彭明敏教授,都是幻滅徒然的犧牲者。

迷霧之島,未明海域,自以為是的手淫的領導人;原來黎明自始未曾降臨台灣,何是真正獨立、自主的人格?何是一個真正「國家」的認定?我用心尋索各方書籍,終究是徒然的一聲歎息!

婆娑之洋、美麗之島……緲微之我,何必勞神費心?想著有一天死後,那些鉛印版的書何去何從……恐慌以及強迫症不時降臨,你我的約定,如此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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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娘》十五帖短篇小說,1985年3月初版,志文版新潮文庫三一○號書,譯者:余阿勳、黃玉燕。

就用三杯東湧陳年高粱,遙敬四十七年前逝去的小說家致意,那本精選集,重讀一而再,再而三,竟然是全然不同的,愈加深切的感思。怎麼怎麼,簡直就是我行過的人生……?初戀,失婚,老去。是啊,童年父親雙亡,寄身於祖父母再失怙的少時投靠母舅的孤寂少年,1968年以之《源氏物語》的古典情懷,實至名歸地榮膺諾貝爾文學獎:雪國、千羽鶴、古都。

淒豔的文筆盡是女人心情?早年,我並不在意川端小說,晚年重讀,醍醐灌頂般地完全明澈;川端康成果然是日本文學百年來的豪筆第一人。

比宗教信仰還要虔敬,翻開第一頁,直到最後一頁,其間的場景、對話、思辨,不就是我從青春到晚秋的一再自問、反詰的迷霧,因重讀而透澈地分開。

伊豆的舞孃,母親初戀的人,少女心,禽獸,夜裡的骰子,離合,夫唱婦隨,朝雲,抒情歌,水月,嬌妻騎驢,春天的景色,從北海來的,地獄,溫泉旅館……組合小說篇名,就是一首詩。

不語且隱匿之我,少談早年時在迷惑中的蒼茫生活;夜未眠一直在書房少是寫作,多是閱讀的自我滌洗。潔淨的過程之間,何等凜冽,不想自欺欺人。

那是古代文人畫中呈現的明、清年代之反芻;封存千年的岩洞走入一刻,聰慧如妳驚喜,誰能在黑暗中尋回自主自立的眷愛風情?夜未眠,時而通過警察的酒駕擒拿,方從警校畢業的青嫩之果,輕聲地挪近左邊降下的車窗:先生,請用力吹一下。我用力吹!吹吹吹吹,恍惚間突然驚見,怎麼我是如此不馴、反既有體制的枯枝敗葉……

《枯枝敗葉》馬奎斯小說第一本,1957年,我五歲。隔離一萬多海里浩瀚無邊的太平洋,到了六十年後才拜讀到作家初集;大師的祖父母訴說哥倫比亞的古老傳說、殖民地的西班牙占領者和印加原住民族的對抗與滅亡……我的祖父母曾經告知過我什麼?不曾說過吧,那時代一片噤聲。

終究,認定人格上的不合時宜、格格不入,竟然是自我摸索於閱讀文學、而後行路書寫的長久流程。現實中殘枝敗葉,理想中卻欣慰如川端文字美學般的華麗與蕭索……以筆就紙,如此虔敬,如此堅執。

那是幾年了?從東京抵達伊豆半島的熱海,伊東,天城山隧道,文學之森有井上靖移遷過來的書房,微雨的日子,巨大的杉樹林間,盡是芥末菜……夜宿井上靖最愛的溫泉旅館白壁莊,那英氣、俐落的女主人晨間現身──你們從台灣來,夫妻都是作家?這一段過程我一直期待擅寫日本的妻子能夠書寫。日本尊重作家如櫻花之仰望,回看台灣對作家的定義,其實只是殘枝敗葉的疏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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