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托孤之地】 廖偉棠 詩二首

◎廖偉棠

◎廖偉棠

．

1938年，無足之夔

．

廢池喬木，在北平

江終於成為姜，Koh成為夔

他是不存在的孔子的樂官

在不存在的宮殿中

用鐘呂勾勒梁棟

在不存在的隱居中

用空弦勾勒林泉

如此多的身分圍攏，他彈琴

在不存在的台灣中撫拍台灣

．

但胡馬依舊窺江，他依舊是那江

被先聖和他的魚們遺棄

跌跌撞撞出不了孤城

夔有一足，而江無足

1938年不能走

1949年又怎麼走呢

你可以把你的半爿中國帶到台灣

只需要給他留下一台史坦威鋼琴

留下了鋼琴就留下了不存在的禮樂

．

其實這古都很容易被遺忘

一如這些白得耀眼的星

軍隊早已從他的心撤離

只留下黑暗

留下了黑暗就留下了阿里山

夔其實是一頭南方的野牛

寂寂巡視北方的空營

他吹起自己的斷角

向整個亞細亞吹送未來的反芻

．

註：

1，Bumya Koh，江文也（1910-1983）的英文名字，按日語發音而來。

「島的記憶／朝夕撫摸、日夜反芻」――江文也晚年日文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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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若是論到音樂這一點，你的體內不也和北京一樣駐紮著世界各國的軍隊嗎？」――江文也北京遊記。

3，江文也晚年遺作為〈阿里山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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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神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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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

只有努力捶擊翻轉的風帆一途

密布太平洋上空的機翼

並沒有載走我島的鬼魂

這豔光四射的

死亡的引擎

生的鋼音

．

起風了

只有努力在下沉的鐵達尼號上

捶擊龍骨、假裝它有黑白鍵！

你會和我跳完最後一支舞嗎？

北平？廣島？鼓浪嶼？

我取代你們成為孤島

成為福爾摩沙血淋淋的母親

．

風神來了

我見過他在京都的屋簷下笑

我聽說過他在台南的廟裡哭

我不知道他還會轟鳴

在縣道184上

念著鄉音之咒

疾速招回我的秋心和離魂

．

風神來了

脫下他泰雅人的黥面

割斷追了我73年的一根血箭

我並不想成為聖塞巴斯蒂安

卻不得不被故鄉萬箭穿心

這不就是故鄉遣來風神

唯一的意義嗎

．

註：

1，「你應該理解這場風神的即興演奏，在我過去不短的旅途中，是碰了不少這風神的惡作劇的。」――1970年，江文也致兒子的信。

2，〈縣道184〉、〈風神125〉為交工樂隊《菊花夜行軍》中的曲目。

3，〈泰雅族之戀〉江文也佚失之作。

4，1983年10月24日，江文也在北京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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