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旅途上 6之6 他與歷史的面目

◎凌性傑

在我的旅行經驗中，阿利是我遇過最奇怪的導遊了。當初選擇這家「並非西北」旅行社，看中的是自由隨意的行程安排。當地導遊阿利負責接機，我們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閒散地到來。從五官看得出來，他是華人後代。這人眉宇間有英氣，單眼皮、薄唇、胸肌厚實，大約二十七、八歲，挺有個性的。

穿行在熱帶島嶼，密閉車廂內，卻常是冷空氣呼呼作響。阿利言語不多，大概可以封他為省話王子了。他不像一般導遊會拚命地找話說、炒熱氣氛，只見他臉上不時出現疲倦、不耐煩的神色。這份工作對他來說，似乎只剩下例行的操作了。感覺他想把自己工具化，卻連工具般的笑容都擠不出來。別的團是導遊取悅旅客，我們這一車，卻是旅客講笑話給導遊聽還被嫌冷。幾次邀他一起照相，他都堅持不願意入鏡。每到一個定點，他簡短地說明，約好上車時間之後便消失無蹤。為此，我們私下盤算，要酌情扣減他的小費。旅程最後一天，為了他遲到半個多小時，甚至計畫脫逃直奔機場，讓他跟公司無法交代。小費當然也就可以省下了。可惜行動沒有成功，還很蠢地跟他為了小費在機場大廳對帳，爭執之後簽下一紙切結書了事。切結書上寫明，我們幾個旅客沒有全額支付小費。（很想加註，因為服務太差。）女性友人在一旁拍下我簽寫的樣子，在場除了阿利，大家都異常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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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要離開了，才發覺他從未主動介紹印尼、峇里島的地理歷史。只有一次，看到一群學生正要放學回家，我問他在這島嶼上，歷史課都學些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回答，這裡沒有歷史。歷史都是假的，政權轉換了，歷史就會改寫一次。

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阿利那滄桑陰鬱的神情。相機裡留有一張相片，那是在巴東海岸，我出其不備拍下阿利的樣子。他把玩著手機，有一張很憂傷的臉，像是找不到群伴的獅子王。很好奇，他為什麼不高興？或許這也是沒有歷史可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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