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奈落之底】 寺尾哲也／不要當保人

◎寺尾哲也

◎寺尾哲也

不曉得別人家的父親都留給子女什麼樣的人生道理。我爸生前最常掛在嘴邊，早也念晚也念的處世之道只有一條：「不要當保人。」

他的說教一般從三叔公／五姨婆／大表姑的同事的朋友的老婆開始：一時不察當了保證人，在不該簽名的地方簽了字，原本信任的人卻欠債跑路，從此人間蒸發。苦主因而莫名其妙背上數千萬債務，一輩子都毀掉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很多，但劇情千篇一律，他像是空有熱情的傳教士，聽眾早已疲乏，卻變不出新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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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他又把我和弟叫來，重新講了一次「不要當保人」的段子。我和弟早已聽過太多，他剛開口，就知道下一個字是什麼了，甚至連那些語氣轉折，喟歎的表情都可以模仿。我爸看到我面露不耐，悻悻地說：「你現在都覺得很簡單對不對？」他說，「想像一下，二十年後，你們班那個高○○跪在你家客廳，哭著求你當他的保證人。你簽不簽？」

高○○是我當時暗戀的人。

霎時間真的有世界粉碎之感。我爸透過一場假想的未來悲劇，去戳爆兒子的青春戀曲粉紅色泡泡。這種破壞是不可逆的，即使只是假設，但暗戀對象每個毛細孔都在發光般的神聖形象被現實的粗礫一摩擦，就不可能回復到原本的完美無瑕了。

他想說的，用後見之明來解讀的話就是：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要優先保全自己。不要犯傻。不要犧牲。或者，套句現在流行的句子：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爸歪打正著，隨口說出高○○的名字，立刻把原先千篇一律的無聊說教，拉高了不只一百個層次。也成功地把這一套信念，深深地刻進了我的骨子裡。

他在我十九歲時因車禍離世。遺留下來的說教，不是「做人要誠實」，不是「錢財乃身外之物」，甚至不是「要孝順母親」，而是「為了活下去，你要有鐵石心腸」。命運並未待他仁慈，嚴酷的遭遇形塑了他這般人生信念。幸也不幸，我活在一個比他寬容多的環境，然而他藉由高○○而銘印在我腦內迴路的教訓仍硬生生保留下來，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奈落之底】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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