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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紫式部／源氏物語之末摘花 林水福／譯 － 3之2
圖◎吳孟芸
◎紫式部 譯◎林水福 圖◎吳孟芸
月亮終於出現，月光照射庭院，荒廢的樹籬一帶感覺陰森可怕。源氏正眺望著這一帶，命婦勸小姐彈琴，隱隱琴音傳入源氏耳中，感覺音色很美。
風流多情的命婦，覺得這樣過於保守，應該加入一些現代感，讓人容易親近才好呢。
由於這裡是人跡罕見的地方，源氏便毫無顧慮進來了，呼喚命婦出來。
大輔命婦裝做現在才知道源氏來了的驚訝表情，對小姐說道：「哎呀！怎麼辦呀？真糟糕！源氏公子好像來了呀。他常常抱怨小姐不回信，我說這不是我能做主的，拒絕了他。因此，他說那讓我自己直接跟小姐說。怎麼回覆才好呢？他不是一般的身分出一趟門不容易呀！不理睬他，打發他回去不好意思。就隔著几帳聽他說話吧！」
小姐聽命婦這麼說，感到十分害羞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跟人談話耶！」
一個勁向裡邊退回去的樣子，多麼天真可愛呀！命婦笑著說道：「真像小孩子呀！實在讓我擔心哪！不管身分再怎麼高貴的小姐，有父母在時裝幼稚還說得過去，現在孤苦伶仃，如果還是畏首畏尾，這怎麼行呢？」
小姐的個性不會強烈反對別人的意見，就說道：「如果我不回答他的話，默默聽著就可以的話，那麼把格子窗放下來，我在這邊會他。」
大輔命婦說：「叫人家站在走廊說話，這很失禮吧！源氏公子不會做出無理、輕率舉動的，放心好啦！」
命婦花言巧語說服了小姐，在主屋與廂房之間的紙拉門，親自下了鎖，為源氏鋪了坐墊，準備了客房。
小姐覺得非常害羞，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應酬像這樣的男人，只是照著命婦說的做。像乳母的年老女人，早就回到各自的房間睡覺了。二、三個年輕侍女不睡覺，心裡怦怦跳，想一睹舉世聞名的源氏風采。
命婦幫小姐換上好看的衣服，幫她化妝打扮。
重要的當事者小姐本人，似乎沒有意會到要見源氏而特別興奮的樣子。
源氏之美，舉世無雙，今夜為避人耳目故意做樸素打扮，那樣子卻更優雅俊美。命婦心想：「他想讓懂得風情的人看，可是在這荒廢的宅邸，真是對不起！」
不過，讓人放心的是小姐落落大方，大概不會多嘴吧！
另一方面，又擔心自己常受到源氏的責備，為了卸責，做這樣的安排，會不會因此成了小姐日後的煩惱呢？
源氏考慮到小姐的身分，推想著她比起現代時髦的女性，應該高雅得多。這時感覺到小姐好像在侍女們頻頻慫恿之下，膝行靠近的樣子。但覺高雅文靜，飄散著香氣，落落大方，源氏心想果然如預料的，十分滿意。
他滔滔不絕向她訴說多年來思慕之苦，然而，連書信都不回的小姐，何況是直接面對面，完全不搭腔。源氏不禁歎道：「這樣默默無語，演的是哪齣戲呀？」
詠歌道：「多次不回不死心，／除非明言勿來信。如果妳不喜歡我，請直接說吧！這樣不明不白的，教人好難過呀！」
有一個年輕的侍女名叫侍從，是小姐乳母的女兒，才思敏捷，反應迅速，看到小姐這模樣，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靠近小姐身邊，代替小姐答歌道：「無法撞鐘阻發言，／難於回覆心艱苦。」
侍從的聲音很年輕，不是那麼沉著莊重，她裝做小姐說話的口吻。源氏覺得這聲音以小姐的身分而言過於親暱，馬上說道：「第一次聽到妳的聲音，覺得很珍貴；可是妳這麼一說，我反倒不知怎麼說。雖知無言勝有聲，／過於沉默我艱苦。」
之後，說了些不著邊際的閒話，有時像開玩笑，有時正經，可是沒什麼用，小姐就是不發一語。源氏覺得跟一般女子真的很不一樣，想法大概也不同吧！她是不是另有喜歡的男子呢？想到這裡，不由得生氣，悄悄推開紙拉門，進入裡邊的房間。
命婦大吃一驚：「哎呀！太過分了，竟然趁人不備時……」
抱怨源氏，她覺得對不起小姐，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在旁邊的年輕侍女們聽說源氏是舉世無雙的美男子，既不譴責也不歎息。只是這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小姐大概毫無心理準備吧！不由得同情起來。
而小姐本身呢？只是茫然羞愧得無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
源氏心想：第一次羞答答的，她從小嬌生慣養，不懂男女情事，倒是可以原諒的；不過，有種奇妙的異樣感覺，總覺得未能達到自己的願望……自己究竟被這小姐的什麼地方吸引了呢？失望之餘，歎氣！天未亮，源氏就回去了。
第一次同床共眠的女子，翌日早上要送所謂的「後朝之文」的情書，之後連續三天要到女方家拜訪、過夜，這是那時的習俗。源氏不想再去了。又覺得小姐可憐，心想至少要送情書給她，到了傍晚終於送過去了。
常陸宮的府邸那裡，左等右等早就過了情書應該送到的時刻，連命婦也為小姐抱屈，怨恨源氏的無情。
小姐自己想起昨夜發生的事，只覺得羞愧難當。今早應該收到的情書，到了傍晚終於送來了，她也不知道這其實是不合禮法的。
信上寫道：「夕霧彌漫心扉閉，／又逢細雨添人愁。我等待天放晴，等得好心焦呀！」
侍女們知道源氏今夜不會來了，大家都替小姐難過，勸小姐道：「您還是回信吧！」
小姐心亂如麻，連一般的答歌都寫不出來。侍從說道：「再不寫，夜就深了耶！」
於是教小姐寫道：「如夜待月思君來，／縱使沉思兩樣情。」
經侍女們異口同聲的勸促，小姐終於在年久褪色的紫色紙上寫下這首和歌。字跡有力，筆跡帶有古書風味道，不是連綿體，而是字字分開，上下整齊的書寫。
源氏接到小姐索然無味的信函，非常失望，隨即丟在一旁。想到今夜自己沒去探望，小姐不知怎麼想？心中十分不安。
所謂「後悔莫及」指的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事已至此，想也沒用。既然如此，暗下決心要繼續照顧小姐的生活。
小姐不知源氏這樣的心意，徒然哀聲長歎。
隨著朱雀院行幸的日子接近，大家忙著音樂和舞蹈等的預演時候，命婦來到宮中。
源氏問道：「小姐怎麼樣了？」
心裡到底還是同情小姐的。
命婦將小姐的情況告訴源氏，最後說道：「您這麼無情對待，連身邊的人看了都感到難過！」
都快哭出來了。源氏心想這命婦本來只是想讓自己對小姐留下高雅印象而已，自己卻將她的計畫破壞了，難怪命婦怨恨我沒有體貼心。源氏連命婦的情緒都留意到了，想到小姐還是默默無語，心情鬱悶的樣子，不由得同情起來。歎息道：「我這陣子實在太忙了，抽不出空去看她！」
又笑著說道：「小姐實在太不解風情了，我要稍微懲戒她一下！」
看他年輕俊俏的樣子，連命婦都不由得笑出來了。心想：「這年紀惹得女人怨恨，也沒辦法。他不懂得體貼別人，我行我素，也難怪呀！」
小姐異常的害羞，連想看清她真面貌的好奇心也沒有了，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然而，有一次突然心想：說不定細看之下有什麼優點呢。以往都是在黑暗中用手探索，說不定還有我沒領會到的地方，我要用這雙眼睛仔細瞧她的模樣。心裡雖然這麼想，但也不好意思露骨地打亮燈照看呀！
源氏估摸著侍女們認為不會去、大家放輕鬆的夜晚，悄悄到邸內，從格子的縫隙往裡頭瞧。沒看到小姐本人。几帳等東西雖然十分破舊，整齊擺放在老位置，絲毫未曾移動。看不見裡邊的情況。看到四、五個侍女坐著正在吃飯，食器像是中國製的青瓷，可是舊得不堪入目，說到菜肴，沒有一道是像樣的東西，應該是侍候小姐用過餐後，退回自己的地方正在用餐呢。
邊角的房間，冷得哆嗦的侍女們穿著已經老舊不堪的白色衣服，腰間繫著有點髒髒的罩裙，非常落伍，看著讓人難過。她們的髮形非常老舊，額頭插著的梳子幾乎要掉下來。
有個侍女說道：「啊！今年好冷呀！想不到我活到這把年紀，竟然碰上這麼艱苦的時節啊！」
說著，哭了起來。
另一個說道：「已逝的常陸宮在世時，我們還抱怨日子難過哪！像現在這麼淒慘的日子，死不了，不是還得過下去嗎？」
她的身體顫抖得像似要跳起來。
她們這個那個難聽的抱怨話語，源氏實在聽不下去了，便離開那裡，裝做現在剛到的樣子，敲敲格子。侍女們說道：「來了！來了！」
挑亮燈火，將格子拉上，請源氏進去。
叫侍從的那個年輕侍女，兼侍二處，剛好在賀茂的齋院工作，不在這裡。其餘的盡是些醜陋又土里土氣的侍女，源氏感覺像是來錯了地方。剛才侍女們抱怨的那雪啊，愈下愈大。天空陰森可怕，颳起一陣風，把燈火都吹熄了，也沒有侍女去點燈。
其實，這樣的夜晚也別有一番情趣，教人印象深刻。然而，小姐依然躲在自己的殼裡，不解風情，毫無一點情趣，源氏感到十分遺憾。
好不容易天亮了，源氏自己把格子往上拉，欣賞前院草木的雪景。毫無足跡的雪景，一望無際，一片白色，甚覺荒涼寂寞。這樣的早晨拋下小姐就此回去，感到不好意思。源氏對小姐說道：「早晨的天空多麼美啊！妳快出來看看吧！老是冰冰冷冷的教人難堪。」
外頭還暗暗的，雪的亮光下，把源氏襯托得更年輕貌美，老侍女們終於浮現笑容，看得出神。有侍女對小姐說道：「趕快出去吧！老是這樣多不好意思，女人溫順是最重要的。」
小姐雖然內向，但也不是不聽人勸的個性，便整理服飾，膝行而出。
源氏裝做欣賞庭院雪景，其實頻頻用眼梢觀看小姐。他想：究竟是怎樣的人啊？如果這樣能夠沒有隔閡，可以找到一些優點就讓人高興呀！然而，這是痴心妄想！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坐姿很高，上半身看來過長，源氏不由得心頭一悸：「果然不出我所料！」
其次，哎呀！最難看的是那鼻子。怪引人注目的，那樣子就像普賢菩薩坐騎的大象鼻子。又高又長，尾端還向下垂，帶紅色，多教人掃興。
臉色比雪還白，帶青色。額頭過寬，臉的下半部又太長，整個臉看來長得怪異可怕。身體很瘦，看來都是骨頭，讓人同情，尤其是肩部，從穿著的衣服都可以清楚看到突出的肩胛骨。源氏心想：我何必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呢？然而，小姐的容貌實在太怪異了，眼光無法從那裡移開呀！
頭的形狀和頭髮下垂的樣子，非常漂亮，即使跟源氏認為美髮無缺的女子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頭髮垂到外褂的裙邊，還有一尺左右鋪在地板上。
連她穿的衣服都評論，未免過於刻薄，不過，從前的物語也是先從人物的穿著開始說起的，模仿著說，小姐穿著一件淺紅色、很舊、表面都已泛白褪色的夾衣，上面罩一件連色調都看不清，幾呈黑色的紫色褂子。外面再披一件黑貂皮衣，薰香撲鼻。這樣的穿著，可說是高貴保守，然而，做為年輕小姐的衣服就不適合了，覺得奇怪反而觸目。可是要是沒有這一件皮衣，一定抵擋不了寒冷吧！源氏看小姐的臉色，不禁感到心疼，也同情。
源氏呆住了，沒說話，似乎連自己的嘴巴也被塞住了。然而，他想是否能打破小姐一向的沉默，便試著對她說各種各樣的話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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