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三屆 林榮三文學獎 小品文得獎作品輯 10 之 5 衝浪機

◎花柏容

我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在講手機，他用眼睛示意，要我等等。只聽他說：

「你聽我的，我上次花十萬買那個德國馬桶，真的很棒……有多棒啊？這樣說好了，要是哪天我倒楣了，一個月只賺三萬，我省吃儉用都要買這種馬桶，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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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見見總經理的馬桶。

「……我老婆留日的，她啊，回國第一件事，就是買馬桶，會洗屁屁的那種。她說日本幾乎每一個馬桶都會幫人洗屁屁……」

總經理夫婦感情應該不錯，他們有共同的興趣。

就在總經理談論馬桶時，兩個洗窗工人到達我們樓層的外面，我望著他們工作著，老的負責沖水，年輕的用長柄雨刷沾清潔劑，在玻璃上畫出一片片白色的泡沫，我想到從前路邊賣春捲做著一張張麵皮的小販。緊接著再沖水，年輕工人換另一支雨刷把玻璃刮乾淨，兩人看起來像師徒也像父子，身體的動作極有節奏地搭配著，我看得出神，他們好像愉快地跳著舞，只是缺了音樂。

「怎麼樣？」總經理問，他終於說完了。

「總經理找我……」我心裡跳出問號。

「對哦……你幹嘛站著，坐啊，又沒教你來罰站。」我轉身左右張看，附近沒椅子，心想我要坐哪裡？離我最近的椅子在會客區，至少有十步遠，那裡有一套明式骨董家具。

「椅子搬來坐啊。」

別無選擇，我走到會客區，搬了一張「龍椅」，同事私下這樣稱呼總經理的明式家具。我吃力地把「龍椅」抬到總經理面前，小心放下，坐下來，立刻感覺骨盆頂到木頭，屁股很不好受。從我去搬椅子開始，總經理就面露憂色注視我的一舉一動，生怕我弄壞他的骨董。早知道我就堅持站著聽他講。

「H客戶那個案子，設計的調子不太對。我剛想，要像IKEA家具那樣，北歐風。不是你們做得不好哦，是調子太便宜了，懂嗎？」

「你是說要乾淨、理性？」

「乾淨沒錯，但是要KEEP住熱情，有陽光感，好比那個導演叫什麼的……對了，叫阿莫多瓦，顏色很飽滿，好像都快流出來了。」

「是北歐？還是南歐西班牙風格？」

「你是創意總監，你決定就好了。」

我站起身，離開令人坐得不安的「龍椅」。有權力的好處就是即使自相矛盾也沒關係，我想。

「喂，你看我有沒進步？」總經理突然問。

「什麼？」

「我的衝浪機，SURF BOY啊。」

我看著他，他從頭到尾身體前傾微蹲著，站在一台左右前後搖擺晃動的衝浪機上，先是跟人聊馬桶，接著和我講IKEA、阿莫多瓦，在這同時他始終毫不費力的保持著平衡，令我偑服。

「有啊。姿勢挺不錯。」

「真的嗎？」他關切地問，臉上掩不住得意。

我說真的。我轉頭看看洗窗工人，他們好像對這一切裝做沒看見，繼續愉快地擦著玻璃。也許他們看太多了，已經沒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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