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大林瓦房

◎解昆樺

我兒時住在嘉義外公外婆那兒有一陣時日。外公當時在大林台糖工廠擔任小職員，所以住在大林糖廠供的瓦房宿舍裡。雖說是宿舍，但那有著榻榻米、小庭院的空間很難讓我叫它做「宿舍」；但儘管是一個小孩，你也會發現，這宿舍是由一排如長龍的瓦房，所隔出一間間的「家」。到了會騎四輪小腳踏車的年紀，我帶著小狗來福穿過那一大叢布滿紫色牽牛花的破鵝寮，「遠征」到隔鄰分派給糖廠課長們居住的宿舍區探險。只看見一戶戶獨棟自居的日式平房，在陽光中閒暇掩映於夾道的翠綠樟樹後。長征而歸「重回故里」，連你都會感覺到空間所隱含的權力。

但我愛這與其他家共用一個屋簷的瓦房宿舍，因為這空間處處容納了我與家人們的記憶，讓我們舒長生命裡的哀樂。以墨綠漆板圍籬出的小庭院，擱著一輛載稻米用的二輪車，除了一盆盆簡單的花卉外，還有著一棵龍眼樹。龍眼樹在我小時就很老了，在地上隆起的樹根曾把飆腳踏車的我狠狠絆倒過，痛得我哇哇大哭，連在一旁的來福都不知該怎麼辦。老龍眼樹雖老，但每到夏天，仍會結著纍纍的龍眼，往往午後雷陣雨一過，滿地盡是撒落的龍眼。

請繼續往下閱讀...

穿過滾輪門便是瓦房內廳，屋瓦在樑上重重疊疊，古早工匠的鋪瓦手藝自然是令人信賴的，但在梅雨季節雨水卻難免沁滲滴落。下大雨時，除了白鐵盆裡叮咚的雨點、龍眼樹葉刷掃屋瓦的聲響外，躲雨的雀鳥也在屋簷下吱喳交談。在雨天裡的瓦房裡，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就住在音樂盒裡。至於瓦房後是簡單圍起來的倉庫，囤放著肥料與白米，還養著一頭小黑羊，此外還有一座灶。每到傍晚，當外婆煮晚餐時，我們的工作便是去外面蒐集枯樹枝，煞有其事地在灶內生火燒水。等水沸的過程中便跟小黑羊玩玩角力，訓練一下小狗跳舞……晚風吹來，瓦房後那大片蔗田裡的紅蔗林在夕陽裡窸窣作響，遞來一層層帶有甜味的聲浪。

外公退休後，我們搬離了那間瓦房，在九○年代，向瓦房所孵育那質樸溫馨的農業社會告別。據舅舅說，整理舊家瓦房時，竟在屋瓦夾層中發現一把古代武士刀。我沒看過那把刀，多年後，我輕輕推開那鏽黃的大門，才知道人們怕老龍眼樹禁不住颱風壓垮四周的瓦房，而把他砍了。但當我坐在老龍眼樹的年輪上，面對那只能以記憶重建的滿園頹圮時，卻發現地上那仍四散蔓延，想抓牢什麼的根。●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