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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火車經過的午后

2008/05/07 06:00

火車經過的午后

◎王淑玫 圖◎阿尼默

每日清早,總看阿嬤抹上髮油,用油亮的梳子,梳她一頭及腰的髮。剎那間我會錯覺她是歌仔戲裡的演員,正在梳粧打扮準備登場。梳完髮她會綁一個馬尾,再抓起馬尾迅速地繞幾圈變成一個髻。從歌仔戲演員變成我的阿嬤。

阿嬤,妳說故事給我聽,好嗎?乖孫,阿嬤不會說故事,阿嬤帶妳去後尾看火車好嗎?打開後尾門,是亮晃晃金閃閃的稻田。稻田再過去是火車行走的軌道,遠遠看過去像是一條生鏽的長鍊子。來了來了,一條橘色機械蟲正行走在長鍊子上。橘色機械蟲的喉嚨發出:快走!快走!不一會兒,橘色機械蟲已揚長而去。

住在被地圖遺漏的村落

後尾門是充滿風的地方,風總是在稻田上跳躍。風在我眼前念了一長串的咒語,浪田一波一波地向我襲來,不知不覺地竟打起瞌睡。阿嬤輕輕拍拍我的肩。來了來了,這次是一條藍色機械蟲。嘴裡喊著:不急!不急!然後發出「停」的尖銳聲,便停留在原地。阿嬤說,橘色的是莒光號,是有點快的車,裡面的乘客大部分是有急事要辦的人。而藍色的是復興號,是一部慢車,裡面的乘客是比較不趕緊的人。還有一種叫做自強號,是最快的車。只在某特定時間,才會在這裡稍做停留。

坐最慢的火車到站,徒步經過石頭鐵軌,走出迷你的月台,跨進這瘦小的街,營養不良的地。一定有人看見我,就賴在阿嬤懷裡,想要索取離開媽媽太久,而就快要遺忘的味道。但漸漸,阿嬤髮上的髮油味道已經取代媽媽的味道了。

阿嬤說,我們是不趕緊的人,住在不趕緊的村落。在地圖上也許沒有放置這座瘦小的村落。所以,我知道媽媽是趕緊的人。趕緊地賺錢,趕緊地來看我,趕緊地離開我。媽媽趕緊來看我的時候,總是不小心責怪了阿嬤。說她把我養得太瘦,讓我曬得太黑,吃太多甜食導致蛀牙……說完之後又趕緊地離開。我看媽媽的背影總比看媽媽的眼睛多。

齒牙與童年在拋物線中佚失

媽媽離開之後,我老是鬧牙疼。阿嬤拿了棉花棒,打開了萬金油,朝裡面沾了幾圈,叫我張開嘴巴,往最頑固的那個蛀牙洞塞進去。頓時,我牙齒麻了,然後發現原來眼淚是鹹的。之後,牙齒不痛了,我又開始拿起晶亮的冰糖,快樂地塞進嘴巴。有次當我在大力啃著冰糖的同時,我發現我的牙齒在搖晃。我大聲地喊:阿嬤!阿嬤!我的牙齒快掉下來了。她便打開那有點生鏽的餅乾盒,拿出縫衣的線,套在我那顆大蛀牙上,我都還沒有心理準備,她已經將它摘了下來。阿嬤把血淋淋的蛀齒放在我手上,再從棉花盒裡揪出一團棉花塞入我嘴巴那空空的坑洞。然後,對我說:乖孫耶!妳掉的是下排的牙齒,要把它丟到屋頂上去,以後發的牙才會整齊漂亮。我點點頭便往庭院走去。我奮力地往上一拋,糟糕,不小心掉到隔壁阿婆家了。

阿婆!阿婆!我咬著棉花含糊不清地講:我的蛀牙不小心掉到妳家來了。阿婆的身上頂著一個大大的駝背也幫我找蛀牙。後來蛀牙沒找著,我反而被阿婆屋子裡的電視聲給吸了過去。我一邊瞪著電視,一邊聽到阿婆嘴巴細細碎碎地念著:妳阿嬤就是沒我好命,我兒子每個月都會寄很多錢給我。我看到她的茶几上放滿了可口奶滋、森永牛奶糖……便對著她拚命地點頭。

阿婆自己有一座美麗的果園,那裡沒有火車經過的轟隆聲,但充滿知了的歌聲。每當楊桃樹開出粉色花朵時,我感覺火車趁我聽不到它時,又悄悄載走了什麼。

有時候,我喜歡阿婆,覺得她人很好。總是會給我零食吃,倒冬瓜茶給我喝。有時候,我討厭她,覺得她心腸壞。總是愛說阿嬤歹命,愛比較誰家祖德流芳,誰家子孫孝順。阿嬤和阿婆常鬥嘴鬧得彼此不歡而散,偶爾卻又看到她們兩個有默契地站在門口,看一群披麻帶孝的人,或掩面而泣,或低頭不語,在這條街進行一場回憶與哀傷的告別。阿嬤臉上少有表情,頂多說一句:這樣的離別,真熱鬧!阿婆卻說:不孝喔!死了才知道哭,也不知哭真心還是假影。有時真不懂,老人為什麼喜歡看死人的熱鬧。

一列火車正經過我的耳朵

我也有一個要好的玩伴。可是她替我取了一個難聽的綽號,我想我到長大,都不會說出來我的綽號。除了這一點,我們相處得很好。我們常在她家的棺材店玩捉迷藏。輸的人當鬼,每一個棺木都是我們藏身的地方。有時候我躲在一些比較特別的棺木裡,棺材阿伯會毫不避諱地說:去去去,這口棺木是阿伯我將來告老還鄉用的,別把它弄髒了。說完,順勢拿起雞毛撣子,在棺木上揮了幾下。

有時,我的姊妹淘會跟我約好,當阿嬤午眠的時候,來我們家演歌仔戲。我們在鏡子前,打開阿嬤的髮油開始梳起頭髮,並打開阿嬤的鐵盒,裡頭的項鍊、耳環全戴在身上,我們要搬演《紅樓夢》。我的好姊妹說:妳比較黑,像男生,所以當賈寶玉;我比較白,我當林黛玉。於是我們披起大被單便開始演了。再回到鏡前重新梳妝,我發現,由於頭髮太短,我們都不像黛玉和寶玉,倒很像觀世音菩薩跟前的金童和玉女。而炎夏的空氣中混合著髮油和汗味,十足噁心的味道。迫使這齣戲還沒演到〈黛玉葬花〉就草草收場。

歌仔戲散場後,爬上眠床躺在阿嬤身邊。阿嬤的髮油氣味,籠罩著我的鼻腔,讓我沉浸在安全的氛圍裡。我用手揮一揮惱人的蚊子,也懶得理,那一隻貪吃的蛀牙蟲是否又趁我不注意時帶兵攻打我的牙城。

噓!一列火車正經過我的耳朵,這次看不清楚它的顏色,有可能是叫風速號或稻田號,裡面充滿髮油的味道,載著演歌仔戲的人,但火車發出的聲音卻是阿嬤的心跳聲:波波,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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