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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6之4 請借身體一用
◎賀景濱
七、等等，先讓我賭一把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第一次，ROM用這麼嚴肅的神情和口氣對我說話。
「嗯？」我故做輕鬆，其實有點緊張。
「我想，」她放慢了語速，深怕我聽不清似地：「我想借用你的身體回去幾天。」
這下換我目不轉睛盯著她。
MaDe，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從接到DDT被跟的簡訊起，我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現在可好了，連我這會產生不祥預感的身體也要離我而去了。
「一定要這樣嗎？」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的口氣好堅定：「如果DDT有麻煩的話，說不定我回去還可以幫上忙。」
「那我回去看看不就得了。」
「不行，我還不想失去你。」
這話聽起來還滿爽的，可是，可是我好歹也是個男子漢啊。
「怎麼說？」
「好歹，我是回去弄清楚我自己的過去，如果真有什麼危險的話，我總比你清楚該怎麼應付。」
「所以？」
「所以，我們可以請PKN把你的記憶蕩落下來，跟我的互換。這樣我就可以用你的身分登出巴比倫，也可用你的身體回去查個一清二楚。」
換句話說，我要暫時借住在COM的身體裡，直到ROM回來為止？
那我豈不是變成了圖形人中的陰陽人？
如果這就是綁架圖形人的報應，這報應未免來得太快了點。
我望著眼前這個女人，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好。雖然如今她的外表是COM，可是從她堅定的口氣我聽得出來，去年那個臉上有道小刀疤的ROM又回來了。
我能拒絕這個奇特的女人這個奇特的要求嗎？
萬一，她借了我身體後不還怎麼辦？
「好，」我一橫咬牙說道：「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先讓我去賭一把。如果贏了，就答應你。」
「為什麼？」
「回去總要點盤纏吧。」我落出一副無可商量的口氣說。
其實，我只是在想在離開我的身體跟她之前，徹底感覺一下什麼是偶然，什麼是必然，什麼是機率，什麼又叫機會，如此而已。
對未來未知的恐懼，好像一直在催逼著我去抓住一點什麼東西。
那種感覺。
八、先生，來買笑嗎？
巴比倫的卡西諾位於東北角，是整座城市裡唯一的特別行政區，因為光這區的經濟產值就占了五分之三強，是巴比倫最重要的命脈。從空中鳥瞰，卡西諾像個二維的氣球，會隨著人潮多寡彈性伸縮，來再多人也不怕擠死人。怪的是，自從跟巴比倫同時開幕以來，這個氣球就一直在擴張，從來也沒停歇過。
卡西諾的外環，依食衣住行育樂畫分成六大瞎拚區。所以就算你贏了錢，在你走出賭場前，還得努力抗拒這一環的誘惑。我們從娛樂區的入口進去，便撞見一對縱聲狂笑的年輕情侶。不，不只他倆，我周圍的人都在笑，或微笑，或大笑，或歪嘴笑，差別只在於程度而已。沒多久，我就發現，他們都是剛從轉角的哇哈哈（Wahaha, WAA）笑氣吧走出來的。門口扛棒上標榜著這是「來自天堂的氣體」，下面兩行小字：「哈哈，改變你一生；哇哈哈，改變全世界。」
這世界八成是瘋了，剩下的兩成則是早就瘋過頭了。我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是滿室的笑聲，笑到四面牆壁和屋頂地板都彎曲了。像得傳染病那樣，我也笑了起來。吧台設計跟酒吧沒什麼兩樣，只是沒有酒杯，每個人面前都是一根彎彎曲曲五顏六色冒著泡泡霧氣騰騰的玻璃試管。
「嗨，今天要來點不一樣的嗎？」吧台內一個笑文文的小妞過來打招呼，順手給我一張menu，上頭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笑容。
「有啥特別的？」
「第一次來？」
「嗯。」
「我們最熱門的是鴻運高照幸福吉祥笑氣。每個賭客都會來一管的。」
「有效嗎？」
「絕對有笑。包你笑呵呵進去，不管輸贏還是笑呵呵出來。」
那有屁用啊！
「這是啥？」我指著二號餐問。
「喔，那是養生套餐，加了蔘氣的。」
MaDe，不過是氧化亞氮嘛，有必要搞到這麼複雜嗎？
她瞄了一眼ROM，「要不你試試我們的羅密歐與茱莉葉，今晚特價。」
「那又加了啥？」
「我們獨家的賀爾蒙配方。所有情侶都會來一管的。」
「哇，這麼貴！」
「愛情嘛，當然貴一點。」
不囉嗦，我們面前隨即出現了一對鴛鴦試管。
「真的有效的啦。」小妞帶著曖昧的笑容離去。她還是笑得很開心，真讓人懷疑，她每天要自駭多久。不是說笑氣吸多了會抑制骨髓還是流產畸胎什麼的？在這種場所上班，應該讓他們佩戴防毒面具才對。
我們同時吸了一口，沒多久，我眼前的ROM就逐漸朦朧起來，我的兩腿之間好像有個東西也隱約呼之欲出。
看ㄣ～，他們會不會給我加了太多睪固胴？
我好像看到從前那個COM又回來了。對，就是那眼神，那好奇的，期盼的，渴求的，迷惑的，矛盾的，迷離的眼神。我又有了想犯罪的衝動，在我兩腿之間。
「你知道為什麼只有人會笑嗎？」我強自鎮定說道，當然，臉上掛的是自以為克拉克．蓋博的笑容。
「因為人的發聲結構跟其他動物不一樣？」
「不，發聲結構使人類擁有語言；但我想說的是，是什麼機制使得人的發聲結構發出笑聲來？」
她也開始笑了。雖然我不明白，圖形人的笑又是怎麼來的。
我環顧四周，不禁搖頭苦笑。笑是一種古老的挑逗藝術，而今只要來一管就行了。
「你注意過沒，為什男人比較愛說笑？」
「尤其是黃色笑話？」
「對，因為搞笑跟男性激素有關。」
「你是指睪固胴那類玩意兒？」
「嗯。」
「那不也是男性暴力的來源嗎？」
「沒錯。」
「這麼說，笑跟性、暴力都是同出一源？」
「完全正確。世上第一道笑聲一定來自於諷刺的嘲笑。」譬如說，看到別人跌倒了那種快感。
「那自嘲或反諷又是怎麼回事？」
「反諷是更深一層的進化，」我說；「那是一種隱藏式的攻擊智慧。攻擊別人容易引發不快，攻擊自己更易博取同感。」
說到底，反諷的笑聲，只是我們對這個世界最無奈的反擊。
「可見男性的性驅力可以轉化成暴力或笑話，就看你怎麼選擇？」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在演化機制上，女人會傾向欣賞有幽默氣質的男人了。」
「那你知道我正在想什麼嗎？」她笑吟吟問。
啥？
「我好想攻擊你。」
吼～，我再也受不了，立刻招手買單。
「有效厚？」吧台內的小妞一點也不意外。
臨走時，我還外帶了一管幸運笑氣，準備攻擊賭場用的。
「要幾公克的？」小妞問。
克你個頭啦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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