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 逐漸老去

◎王丹

大約一年半以前，我在本欄曾經撰文〈突然出櫃在那年夏天〉介紹過美國戲劇大師田納西．威廉斯（Tinnessee Williams）的故事，當時發現了他的一部遺失的戲劇作品手稿《遊行》。最近，又有一部他的遺失的手稿被發現，因為手稿上沒有名稱，就叫做《遺失的田納西．威廉斯劇作》。上個週末，這部戲劇作品在洛杉磯的西好萊塢的海岸線劇場上演，我看的是最後一場演出，觀眾仍舊是爆滿，來晚的人只好坐在走道的台階上。大師的號召力果然驚人。

新發現的作品其實是三個獨立的獨幕劇，分別由不同的導演和演員完成，但是排成三幕劇呈現，全長大約一個半小時。第一幕〈Paradise先生〉，描寫一個曾經紅極一時的作家Mister Paradise在晚年窮困潦倒，蝸居在一家破爛的小旅館裡面。這時一位他的早年作品的崇拜者找到旅館，發誓要幫助他重新獲得世人的關注，但是知道一切逝去的都不可能再現的他拒絕了。那位崇拜他的姑娘傷心而去，留下短暫之間曾經回到光輝往日的老作家，又回到酒精的麻醉中。第二幕〈拳擊手〉，寫一個初出茅廬的拳擊手在更衣室裡，聽一位老拳擊手回憶他的偶像當年的風采。第三幕〈變裝皇后之死的悲慘故事〉，則是寫一個自我認同極為女性化的男同性戀者愛上了一個異性戀水手，為了留住水手，他幾乎把自己的一切都貢獻出來，而且並不要求任何回報，只希望對方能夠每天回來，讓他有一個家的感覺。最後水手搶劫並毆打他後離去，傷心欲絕的他只能悲歎年華老去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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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說明的是，第三幕是田納西．威廉斯寫於1959年的作品，也是迄今為止他的作品中最直接描寫到同志議題的一部。1950年代的美國，同志運動還沒有開展，不難想像，這樣的戲劇是不可能被社會接受的，更談不上上演。當年的田納西．威廉斯並沒有公開自己的同志身分，但是他內心並未迴避認同問題，這才有了這部五十年之後才重見天日的作品。

儘管三場獨幕劇分別寫於不同的時間，但是把它們連接在一起十分恰當，因為三個獨幕劇，處理的其實都是一個相同的主題，那就是「老去」。無論是知道一切都已經變化了的老作家，還是只能在回憶中體驗勝利的風采的老拳擊手，以及因為已經老去而瘋狂渴望家庭生活的男同性戀者，他們都面臨如何面對老去的挑戰，而且基本上都是失敗者。田納西．威廉斯用三個故事，充分表現了人在時間面前的軟弱，和無法挽回過去的那種無奈。第一幕有一句台詞「變化是存在的核心」（change is the heart of existence），一語道出了那種無奈的心情。晚年的田納西．威廉斯面對一切他曾經珍愛的東西──愛人，家人，青春，朝氣以及健康──逐漸離去的現實，他內心的蕭索全都寫進了這些作品。

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一切都會離去，唯有文字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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