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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加工生活(下)

2009/03/10 06:00

休息兩字隱藏在林葉間,像什麼祕密不可告人的舉止。(吳億偉/提供)

◎吳億偉

愛珠(右三)旁蓬蓬頭的女孩是我阿姨,愛唱歌的副廠長(左三),手裡還拿著相機。(吳億偉/提供)

手記二:自助餐

圖◎黃子欽

走進加工區第八休息室,矮仄平房,門外的號碼字已掉落,只剩下「休」與「息」兩字隱藏蔥鬱的大樹間,白漆粉刷的牆面,起了壁癌。紗門被重物擋住,室內占了七、八條長桌,只剩一點走道的空隙,天花板很低,日光燈卻不夠亮,反倒是照著食物的黃色垂燈較為耀眼,但仍掩不住整間屋子的昏黃。電視新聞急躁聲環繞,大家低頭安靜吃飯。

流逝的時間需要不變的空間記憶,我正試探著空間的可能。(吳億偉/提供)

我面前,是兩個女工彎曲的背,身著藍色工作制服,多年前,我阿姨和我媽,是不是也在這邊吃過飯呢?但時間可能必須要拉到清晨,而非當下的中午時分。

加工區特殊的景色,一早就開始營業的自助餐應可稱做一景,我阿姨說,在加工區,自助餐是她們解決三餐的方式,每天早上我媽和我阿姨吃完早餐,就會去那些這些自助餐店,拿著鐵製的便當盒,挖一匙飯,隨人群排隊等著夾菜。那個年代,自己帶便當是相當省錢的,將前一夜未吃完的飯菜熱了明日再吃,既可以解決剩菜問題,也免了一餐費用。

然而像我阿姨和我媽這樣自己買菜裝便當的人,可不能夾太多,一餐花費不超過五元,主要還是蔬菜,偶爾有一點肉就很高興,儘管還在生長的年紀,猶然不能給自己奢侈的享受。

中午一到,便當從蒸箱取出,手帕盛著熱騰騰的鐵盒,離開坐了一天的裁縫機,走動雙腳,扭扭硬掉的膀子,到廠房走道、空地處,席地而坐,這可是一天下來,唯一輕鬆的時候了,裁縫車機扎聲轉變成一群十來歲少女的吱喳聲,說出來的話語也可以串成一條條線絲,只不過無法成為產品加工出口賺錢,卻是年輕記憶中,一段模糊但歡樂的時光。

宿舍

搬到宿舍的時候,我媽和我阿姨已到加工區工作一段時間了。

一開始他們借住的教會設備其實與軍隊相似,雖然外觀如公寓,但屋子裡放的是一整排的上下舖,可以睡上二十人,洗澡則是大浴室設備,中間一個蓄水槽,洗澡時各自帶著臉盆,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女孩們裸裎相見,不扭捏,彼此聊著今天發生的事,舀水,順著脖頸沖下,洗去一天黏滯的汗水與疲勞。

後來工廠租下了由經濟部統一建造的樓房宿舍,外地的女工終於可以免去房租負擔。房間的空間雖小,不過只需睡五、六人,自己的空間反而多了,不附設衣櫃,大家只好動腦筋解決,先在牆面釘上幾根鐵釘,垂掛衣架,然後測量位置,拿出大小適中的塑膠布,固定一頭,蓋上,防塵,簡單的自製衣櫥就算完工了。每人床頭一片塑膠布,各樣顏色款式,也是白漆牆面的一種點綴。樓房宿舍設備新穎,瓷磚、油漆看來閃亮,與教會大不同的是,浴室有了隔間,不再限制熱水供給時間,洗澡成為個人私密的時光,小空間充滿蓮蓬頭嘩啦嘩啦聲響,沒有間歇冷意,在冬天尤其享受。

同住一幢宿舍的女工們,不全都是同一間工廠的員工,經濟部為了安排女工下工生活,一樓的交誼廳每天都舉辦活動,最主要的是技藝課程,有舞蹈課、烹飪課、插花課等,一個月學費六百至七百,是下班後的休閒調劑。布告欄貼著活動預告,上頭的訊息蠱惑女孩訊問,畢竟這些人,有的連學校都沒有去過,學習上課,這是多麼有趣的新奇經驗啊。當時,引來許多女孩報名,尤其是舞蹈課,瀟灑的老師帶領她們前後左右搖擺,扭腰,走步,華爾滋、恰恰、吉魯巴,每首曲子誘發制服底下活躍的年輕細胞,興奮又羞澀的笑語聲,迴盪在暫為舞廳的宿舍裡,但是我媽與我阿姨從沒參加過,實際的性格覺得錢存起來比較保險,但不論是什麼原因無法參與,沒有上課的女孩總愛圍在旁邊看,分享新奇,沾染迸發的青春喜悅。

然而,經濟部的宿舍還是貴了些,為節省成本,幾個月後工廠在加工區外找到一間更便宜的公寓,手套工廠的女工們,又得進行一次遷移。新的地方一樓沒有交誼廳,沒有活動,一間房重新擠回二十多位女孩,之前的自製衣櫥帶不走,到新地方得重新再做一次,但還好,那一間一間有隔板的浴室,並沒有消失。

掃帚

想到我媽曾經拿著掃把追著男人,總忍不住笑出來。

全都因為愛珠。

愛珠跟我媽都是手套工廠的員工,我阿姨的相簿中還留著一張有愛珠的大合照,相片中愛珠五官秀氣,眼角上揚的雙眼嫵媚,瓜子臉,穿著白色連身短裙,雙腿細長勻稱,與我阿姨手勾手,另一手戴著手套,還提著圓點綴飾的小提包,如模特兒腳跟緊連的V形站姿,更顯窈窕身材,高雅氣質。我大概了解了,為什麼當時有那麼男孩都想要追愛珠,每次聯誼完回來,總是寄來一大堆情書外加猛烈的電話邀約。

合照中拿著相機的男生,是工廠副廠長,長相斯文清秀,文質彬彬,對女工們十分親切,不時噓寒問暖,休息時間,還會拿出吉他高歌一曲,女孩們圍在身邊,聽他唱民謠小曲,有時也跟著哼哼,相當愜意。他的好個性和大學畢業生身分,是許多女工仰慕的對象,卻怯於積極主動,我阿姨說著陳年八卦,猶以一副新鮮的口吻:當時他也在愛愛珠啦!我們都知道。

女工宿舍對面是男工宿舍,心浮氣躁的小夥子,喜歡到女生宿舍鬧場,不能進來,就在門口嬉鬧,更甚者,還會丟東西上來,想製造聲響,引起女孩注意,或是學別人唱情歌,大呼小叫要心儀的女孩探出頭來看。當然愛珠常是呼喊的名字。

有一次真過分了,為了叫愛珠,幾個男孩竟然向女宿丟擲大石頭,匡啷,擊碎了某間房的玻璃,聲音十分響亮,女孩們嚇了一跳,心想這些男生也太過分了,怒從中來,打開窗戶破口大罵,底下男孩痞子樣,一點也沒有認錯的意思;脾氣上來了,幾個女孩拿起掃帚,衝下樓,準備大打出手。男孩沒想到會這樣,見掃帚出現在樓梯一刻,馬上拔腿就跑,女孩氣勢凌人,追在後頭,沿路追罵。我媽可是帶頭的那個,兇起來誰也不怕,一把大掃帚在手,一副要驅盡天下所有敗類的氣魄。男孩躲回宿舍,換女孩在樓下叫囂,一樣是我媽,聲音之宏亮可以搖撼整幢男工宿舍的玻璃,氣正火大,叫著哪一個丟石頭的,有膽就下來,不要躲到樓上去,幫腔的女孩們也趁勢補上幾句,難聽的有XX就下來,不要跑上去的話都脫口而出了。男宿靜悄悄,毫無聲息。

打完一場勝利的仗,迎接凱旋的歡呼,我媽和女孩們像走在星光大道上,返回女生宿舍,恰北北的模樣宣示女孩也不是好惹的。我媽如此俠義的一面,我很少看到,結了婚之後她變得比較沉默畏縮,不過對我們生氣的片刻,那脾氣還是不掩,潑辣,直接,還好我不算太壞的小孩,沒讓她氣到掄起掃帚毒打,畢竟那樣的滋味,我可不想替這些男孩來嘗。

手記三:窗外

這扇窗已經三十多歲了,我坐在這裡往外看,面前是剛剛吃完的東西,沒人來收,大開口與圓形塑膠碗孤單單在桌上,連面紙都不願意露出頭來。

窗外走過不再只是女工,由於科技產業掛帥,許多西裝畢挺的科技新貴也是這扇窗外的常客,與藍衣女工交錯;加工區是時代的產物,因應時代而變化。

唯一不變的,還是這扇窗。換算時間,我媽和我阿姨必也看過這間屋子,在很年輕的時候,當這抽油煙機還是乾乾淨淨的時候,窗戶沒有永遠擦不去的一層濛霧,窗台更沒有厚到幾乎與窗戶合而為一的油塵,彼時,白色的油漆還帶著希望朝氣,盤結的汙點尚未攀爬窗架四周,啊,窗外的榕樹還是沒長高吧,不會這樣張開枝枒地將陽光遮去,屋內不需日光燈,就能十分明亮。

從窗戶望過去,嶄新的第七職工休息室是新生的風景,撐著頭,細數從樹葉縫罅撒下的光絲,因為塵霧,即使天再藍也有一點灰,抽油煙機嗡嗡叫聲在我頭上,朋友叫了碗牛肉湯餃,咕嚕咕嚕大口嚼著誇讚好吃,我看著熱騰騰的煙往上冒,若說氤氳了一整個房子實在誇張,但卻讓我興奮異常。

流逝的時間需要不變的空間來記憶,我正試探著空間的可能,尋找曾經流動的身影與眼睛,透過這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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