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意志

◎林達陽

不知道為了什麼徹夜未眠，可能本來是有為著什麼的吧，但到頭來還是忘了。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往事是難以記憶的，記得的往往只是困倦的自身而已。

灰濛濛的天空慢慢轉藍，愈來愈淡的正藍色，然後可能是在我低頭看書的某個瞬間，天就亮了。再抬頭時窗外已經一片金黃，進而照進屋裡，照在我身上。還未完全熟識的友人A的blog裡正放著Kelly Clarkson的〈Because of you〉，跟所有時下的流行音樂一樣，竭盡所有力氣與技巧詮釋著最庸俗而誠懇的情緒，全然相信或全然不信地唱著，那歌詞間的失望與懼怕彷彿不只是情緒，而更近於意志。副歌末尾那句層層拔高又迴轉放低的I’m afraid，那麼痛苦又做釋然地唱著，幾乎也要傷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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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少數字義清晰的單字之外，除了某些複沓迴旋的樂曲小節，我沒有能力理解這整首歌。我默默理解情緒的音律。我不能專心。天空很快便全面明朗了起來，窗外海岸山脈一側的群山在我所熟悉的位置各自矗立，逆著光，留下剪影。歌曲繼續唱著，像是真要唱予我聽，甚至像是真的在怪罪著我什麼。我有點不知所措，在音樂聲中再坐不住，起了身將桌上散置的書籍胡亂地一一塞回書架上，不曉得是試圖整理辨明，還是試圖藏匿。許許多多的字彙與思想夾在書頁裡進而沒入書堆中，沒入音樂中，時光之中，也許曾被了解又隨即被忘記，變成一種模模糊糊的聲音，或氣氛，或情緒，或者只是情緒下紛雜的底色之一。生活之一。

可能更是生命之一也未必。天更亮，毫不怠慢那樣地伸展開來，我推開窗，聲音瞬即紛紛然多了起來。Kelly的歌聲仍在音箱裡一次次重複播放著，愈來愈微弱，但卻愈來愈鮮明，某些恍神的瞬間，我甚至錯以為那真是某女子唱予我的歌，甚或是我正對自己憤憤唱著的歌。

也許這真是我能對自己唱的歌。人常說的，「傷害無所不在」，那不也是、那不都是為自己歌唱的人嗎？我背對音箱坐著，仔細聽著那樣的音樂而不再試圖去理解，轉而以全副心神去逼迫自己，去迫使自己逼迫著更熱切的另一個自己，一層深過一層，終致不再去聽。日出的那一刻已經完全過去了，這是氣溫開始上升的炎夏早晨。我志意渙散地看著褪去彩霞的雲朵在日照裡變換形狀，感到無比傷心。這該如何自說呢，與其繼續相信我是那樣陽光快樂地全憑美與青春的意志、全心在意著那一意義明確的女子，也許，也許在某些部分我得承認，那畢竟是因為我對那個不能自明的自己懷有更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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