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螢光昆蟲

◎潘昀珈

男人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的伊能靜站在陽光破碎樹影下微笑。

夢裡只是凝視，只有空氣中漂浮的螢光昆蟲緩慢移動，畫破夢的寧靜。那是盛夏午后令人昏沉的靜謐時光，在陽光底下似乎所有的生物都是靜止狀態，隱約蟄伏著躁動，只要一個小火星就可以把大地燃燒。男人與小時候的伊能靜對望，僅僅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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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醒來，仍然些許記得空氣中飛舞的昆蟲與熱的氣味，彷彿舉起手臂就可以看見陽光殘影，雲的影子在身上滑動。男人坐在床上，等待陽光從身上退去，而這午后幻影形成某種力量壓在他的胸口，連結記憶之門，帶他進入童年苦悶時光。

五、六名國中生圍繞著麵包店的兒子，在一棟雞舍旁，雞在不遠處騷動。國中生說：你要舔雞屎還是石頭，麵包店的兒子拿走石頭走到一旁電線竿倚靠蹲下。男人訝異著他伸長的舌頭，這是他看過最長的，而且在回溯的記憶中不斷地增加變形，以及舔石塊所產生的視覺沙沙感讓他一陣麻，而這種麻融合在感官記憶裡，只要用手觸摸石頭就會感受到。國中生不笑也不罵，一會就失去興趣，便離開雞舍去村裡唯一的撞球場。麵包店的兒子不舔了，卻仍然靠著電線桿坐在原地。男人讓思緒打住，不再繼續想。多年來他已學會應付不時湧現的各種難堪記憶，防止自己到達內心潮濕黏稠的地方。那是男人最難堪脆弱的地方，只要回到家鄉，再怎麼遙遠古老的影像就會在眼皮底下浮現。

白紗窗簾透過泛白光線，窗外有狗急速奔跑爪子磨地的聲音，停車場管理員竹掃把刮地的聲音，女人高跟鞋傳來的鼓聲，幾種路人低吟對話的碎語。男人播開窗簾，金黃色陽光打在街上，停車場管理員站在榕樹下，男人想起夢裡樹影底下小時候的伊能靜。

男人突然知道了什麼，走向儲物櫃搬出一只塑膠袋，打開後拿抹布輕輕擦拭，按下開關，熟悉的呼嚕聲以及一陣旋風在房間擺盪，風也吹進男人乾燥的夢，樹影搖曳，小時候的伊能靜臉上的破碎樹影不斷移動變化，而微笑也變得若隱若現。

男人坐在電扇前閉著眼迎接風的衝擊，吹走他的夢與記憶；夢與記憶飛向牆壁，啪喳一聲，像是昆蟲撞擊牆壁的聲響。今天是拿出電扇的好日子，男人心裡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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