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美感,來自孤寂的凝視

2010/12/12 06:00

蕭邦曾形容其住過的斗室有如一個巨大的棺木。

文.攝影◎洪雯倩

茷得慕紗小鎮修道院的綠色鐘塔所散發出的暈潤色澤,彷彿影射蕭邦的詩意。

美感,來自孤寂的凝視。

1831那年,一位清瘦的年輕人,以清明澄澈的雙眼,左右顧盼了一下,乘上了達達馬車,纖細的背影,繼續向西行去,向西行。這趟西行的結果是:從鄉間的寧靜,經過市民階級,過度見識了皇家的華麗宮闕,最後,選擇沙龍隱隱謐謐的低調,落腳巴黎。這是蕭邦一百七十年前的選擇。

Place Vendome12號停留在我的記憶中,是一隻血肉有致石膏塑的左手,陳放在紅色的絨布上,那是蕭邦臨終之際取下的手模型;Zelazowa Wola念起來噥軟呢語,白屋亮瓦門前的兩根柱子,坐落於一片謐靜當中,我在蕭邦的雕像前,只能輕輕地放上一枝玫瑰;維也納市中心皇家官邸前的大街上,一棟已翻新的房子牆上,僅立著一面毫不引人側目的浮雕紀念碑,道出蕭邦1829至1831年間曾落腳於此;最後,巴黎,蕭邦度過十八年的地方,也只留下一張生平唯一的照片。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模糊不清。這讓我想起,自己是曾經如何不斷地試著想看清楚這個人間不俗的輪廓。一直到年紀稍長,才能說慢慢了解那個祕密藏在哪裡。我想從他的童年說起:華沙郊外Zelazowa Wola那棟白色的別墅,好美,好幽靜。房間裡透進來淡淡金色的陽光,在春寒料峭的時分多麼的可貴,這是蕭邦小時候度過的所在。朝聖人群去了又來,但並沒有沖散一種無憂無慮的自然氛圍。

對著窗外新綠,望去。

我想,在這間寧靜的房子裡長大的孩子,一定有個纖細的心靈吧!轉首之間,我看見了蕭邦譜寫的歌曲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拒以靈魂交換物質

華沙大學。我在大學裡走著,但是心裡掛念著的是大學門口對面的那棟房子,因為蕭邦後來住在裡面。面對大學正門,人文書風,城市居民的穩篤;但那不是博物館,不知能不能進去?我偷空,趁著空閒前去。應門的是一位老先生,我客氣地表明來意,並謹慎地不讓德語的腔調太過於「德國」,寧可帶著點維也納式的柔軟。因為,那個年紀的波蘭人,像台灣戰後的老一輩熟稔日文一樣,幾乎都會德文,那是殖民戰爭烙在他們身上的文化傷痕。果然,老先生一開口就是流利的德文,樸實的身影,拿著鑰匙打開門,隨著映入眼簾的敞亮客廳──他給了我一個永生難忘的回憶──進入蕭邦的家中。「這是蕭邦的家啊!小蕭邦就在這裡跑來跑去。不過,都沒有人會來……」邊說著就退到一旁去了。

我臨走之前,望了一眼五斗櫃上那只鐘;至今,仍記得那時鐘停滯不走了的模樣。

小蕭邦跑跳嬉鬧的影像,這句話一直停留在我腦海中。在很久以後,偶然得知,蕭邦中學時代,極善演戲模仿(想必然耳,先遭殃的一定是學校的老師了。)日後,他在法國的一位音樂友人曾感歎著說,他演戲的天賦沒發揮到,實在太可惜了!這種青春胡鬧嬉戲的外表下,事實上,藉此,得以保藏了一個極纖細易碎的心靈;正如「大智」,需要「若愚」的外衣來披飾。因為這樣一來,蕭邦才得以嬉鬧、得以初戀、得以和家人聚首晚餐,夏天時,得以到鄉間找朋友。這些人倫常理的作息,允許他汲取正常生活中賜予的養分。當然,以他的天賦,音樂會登台是有的,但是在那段中學成長的過程裡,他並沒有「出售」才能。因為,一件事──尤其是有關物質的事,一旦變成一切,就得用全部的靈魂去換。

走出自己的高貴之路

蕭邦和舒曼是兩個沒有選擇維也納的人,他們僅僅是過客。維也納和巴黎有何不同?

蕭邦捨維也納、選擇了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惡之華》的城市,進入了一個視覺、文學朦朧融合為一的沙龍。巴黎,允許李斯特的豪氣萬千;也允許蕭邦的內蘊精緻。沙龍,沙龍,卻也讓蕭邦真貌難窺。

沙龍,有誰?有文學家巴爾札克(Honore Balzac,1799-1850)、大仲馬,有音樂家李斯特,有畫家黛洛克瓦(Eugene Delacroix,1798-1863);沙龍,要機智妙語,要聰穎對談(彈);沙龍,不對外開放。

在這關起的門外,我只聽到蕭邦剛到巴黎時的一句話:「為要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忠於高貴──這聽起來也許太獨創孤絕(不近人情)──我不會在這追尋高尚理念的道路上,模糊、通融的。」這是他拒絕一個願意無償教他三年鋼琴的人時講的話。

但是,誰能教蕭邦鋼琴?誰能比蕭邦的靈魂高貴?這高貴的理念是什麼?詩意、靈性,似都不足以言宣道盡。蕭邦要的是Nuancen:精細入微之處。一種來自孤寂凝視的美感。

無言。

看來,我們都會錯意了。蕭邦要的是孤寂的細膩,極力避免面對大眾,寧選擇在沙龍暈暗的燭光下娓娓道來述說著他的音樂;但諷刺的是,卻一反初衷地變成全世界音樂廳最受寵愛的作曲家。就連他夏天在喬治桑鄉下的家中和畫家黛洛克瓦討論美學的時候,也這麼輕聲,小聲到當今世人都不察。

如果,一個音樂家和另一個領域的藝術家一起討論「美學」的話,那,這將讓他的音樂不凡於塵俗。

困於寂寞裡的孤絕之心

真要接近蕭邦的心靈的話,也許,西班牙瑪釉珈(Mallorca)島上的那架Pleyel鋼琴,才有可能還原給他真面目。到底,在那架琴上和瑪釉珈霪雨連連的天氣下,誕生了鋼琴前奏曲(包括著名的〈雨滴〉前奏曲);到底,那款法國琴是蕭邦所有作品Nuancen——精細入微之處誕生的來源。

踏上瑪釉珈島的那一刻,想著身為法國作家、女權運動先驅的喬治桑(George Sand,1804-1876)1855那年的一句話:「如果不是被迫,怎會動身旅行?」「旅行主要的目的通常不是『旅行』的本身;而是旅行前的『出發』。」在這前提下,蕭邦和喬治桑(以及喬治桑那有待養病的小孩),在1838年的冬天,來到這位於地中海的島嶼,企盼藉著南方的陽光,能讓罹有肺結核的蕭邦,撇除蒼白的臉色。

Valldemossa──茷得慕紗,是他們落腳的小鎮。小鎮有個修道院,綠色的鐘塔,淡淡褐色的石磚,經過歲月和蒼鬱濕氣的浸潤,緩緩散發出一種暈潤的色澤,彷彿影射著蕭邦的詩意。蕭邦和喬治桑,下榻在僧侶的修道場域,也許,他們已習慣、也浸淫巴黎那種奢華的沙龍排場;但是,事實上,一個真正潛心功課的藝術家,過的日子,就和僧侶是沒什麼兩樣的。靜心諦觀,見性生慧。孤獨中,一再地自我要求,為的,就是精緻靈性化的生活。這一來,蕭邦為一段樂句改寫個百遍,滿牆謄改的樂譜手稿,也是常事了。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鬚。苦吟,Nuancen由此而來。

Valldemossa念起來不知為何,總令我感到感歎低盪。一路沿著修道院的古牆而行,迴廊傳來腳步的聲音,步入蕭邦曾經住過的斗室。那時蕭邦病重,曾在信中對友人表示:「望著窄窄長方形的天花板,整間房子對我而言,好像一個巨大的棺木……」語間仍有一貫的自嘲;但看到這闃寂之室,我懂了,在蕭邦的音樂中,即便是激動澎湃的地方,那也是因被困在寂寞裡的孤絕之心,在覓覓尋找出路之下,所無法釋去的激切狂怒。

從瑪釉珈島又回到巴黎。

巴黎Place Vendome12號有一位老太太,守著蕭邦辭世的寓所。十五年前叩門時,心裡根本不敢奢望有人會來應門,因為那緊閉的門沒有任何博物館的示牌或者開放時間。門縫裡出現了一位危危顫顫的老婆婆,望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這絕對只講法文的。她佝僂的背影,引領我進入一個幽幽暗暗紅絨布的廳裡,以大方的手勢展現一個蕭邦臨終之際的場景給我,裡面蕭邦那蒼白石膏的左手、靈秀筆跡的手稿,又是一個無言的面對。

我不得不想起,華沙那位老先生和巴黎這位老婆婆,他們開門的姿態是一樣的。兩個老人靜靜守護著不對外敞開大門的寓所,知道旅行者的心靈在找什麼,釋出一個時空,展示了一個祕密。

他們像一把開啟沙龍的鑰匙,聚焦似的,讓蕭邦的輪廓,在我面前慢慢地清晰了起來:一種孤寂凝視的美感。●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