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自己的房間

◎吳岱穎

國中時代，我正式接收了從前堆放雜物的二樓房間，將它變成我個人私密的臥室兼書房。毛玻璃窗正對奇萊大山，雖然西曬嚴重，但日出前後山色變化，由黑返綠，再由濃綠變為草青，含金染翠，往往教我黎明即起呆看許久。窗景有四季：夏日暴雨過後，山壁上遂有絲絲白線，那是雨水匯集而成的飛泉；而呵氣成霧的冬日清晨，仰頭望見稜線上彷彿有一抹鉛白，莫非前夜有雪，更教人浮想聯翩。

我對窗閱讀，對窗書寫。一扇窗，打開一個世界，也封藏著一個世界。窗內窗外，情調迥然相異，因為這房間其實窘迫異常，不宜人居，才會被當成貯藏室使用。年深日久，就更像是某種積存記憶的，令人遺忘的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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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當初父親是怎麼想的，這房間除了加釘天花板外又架高了地板，一伸懶腰就碰手碰腳。靠牆一架紅木大衣櫃頂天立地，緊貼窗下黑檀矮桌；舊電視老皮箱堆放角落，壁櫥裡塞滿冬衣，樟腦氣味刺鼻。空間的壓迫致使手足難伸展，連氣味都來壓迫我，我只好用好不容易存來的零用錢買了一架小抽風扇，日日運轉──但那聲音又是另外一種壓迫了。

我在這些壓迫中練習乾坤大挪移：挪開舊物，移入新書。卻不料書堆竟如潮水緩慢漲起，淹沒我睡夢的領地，這其實是自作自受。不願坐困愁城，我只好繼續挪移乾坤──挪開我自己，學習禮讓與節制的美德，繼續在牆緣桌腳堆起一本又一本已讀未讀的知識之磚，虛與實，真與假，層層疊疊，為這個房間補強抽象的結構，期待某日它會變得堅實，強健，而且美好。

我其實是明白的，在這小小的房間裡，在日益縮減的空間裡，天地開闊，而我就要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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