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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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愛貪小便宜的安娜

2011/04/24 06:00

◎花柏容 圖◎達姆

若問安娜六年中學生活有什麼可說的?她會露出尷尬的笑,值得說的,也只有夜晚禮拜堂修女的吟唱。安娜坐在宿舍窗前的書桌看書,常常可以聽到伴著風琴樂音的聖歌在幽暗的樹林中迴響。

除了廁所的衛生紙,那幾年安娜似乎沒交到什麼朋友,按照她的說法,是沒重要的朋友,我想是因為她把去醫院(療養院)陪媽媽當成生活的第一要務,雖然曾經也有同學邀她放假時一起做什麼,但她總是拒絕別人,時間久了,即便是試著靠近她的人也放棄了,從心態上來說,安娜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封閉起來,她用上面寫著「媽媽」的沙包堆起了防禦工事,為了讓沙包更穩固她需要找其他的理由材料。前面說過,安娜常躲在廁所裡睡覺,因此她有機會偷聽到同學們私底下的談話,並不是談話的內容與她有關,只是安娜在那個情境下,產生一種疏離感。在廁所裡她發現班上分成幾個小族群,有錢人家的小圈圈,成績好的小圈圈,放假會一起去玩、冒著被記過的危險偷偷參加舞會的小圈圈,喜歡說別人是非的小圈圈,還有一個疑似同性戀二人組小圈圈,以此類推,所有的小圈圈都喜歡在廁所進行聯絡、交換情報或者大聲說笑胡鬧,很多人偏愛在廁所放聲嬉笑,好像是在發洩,而學校似乎也默許。

安娜無法參加任何小圈圈,她自己一個人,其實她曾經想過要建立一個喜歡讀課外書的小圈圈,經過一番觀察,她認為同學間不存在潛力會員,但她並不是很認真找,她怕和同學相處的種種麻煩,為了省事她很快打消念頭;她也對加入合唱的修女小圈圈產生過興趣,不過僅限於唱歌的部分,但修女她們不會滿足於只是和安娜一起唱唱歌,總之,一定很多人認為安娜難相處。

高二剛開學時,安娜遇到一個和她一樣喜歡躲在廁所睡覺的女孩。安娜的教室從一樓換到二樓,由於各樓層各有一間女生廁所,安娜自然以使用二樓廁所為主。有一次課輔結束,她跑去上廁所,發現樓上廁所三間馬桶都沒空,於是她下樓到一樓廁所。當時已是晚上六點,天色微暗,一樓高一班的教室早就下課,四下無人,校工正在巡視打開走廊和廁所的燈。安娜走進廁所,選了最裡面一間,過了一會,她聽到有人在打呼,聲音就在隔壁。

安娜上完廁所,故意在隔壁那間停了一下,女孩規律而微弱的鼾聲還在運轉,安娜輕輕敲門,打呼聲遏然停止。她走到洗手台,故意在那裡洗很久。門打開,走出一個瘦小女生,她畏縮地低著頭走向安娜。安娜不需看她制服上的學號年級識別,就猜到是個高一新生,她還背著新書包,安娜甚至可以聞到新制服特有的上漿味道。

「學姊好。」學校規定低年級學生遇到高年級,要尊稱學姊,否則記申誡。

「已經放學很久了,你知道嗎?」安娜說。

「睡過頭了。」女孩說。

「廁所很好睡?」

「嗯。學姊,對不起。」

「你幹嘛跟我對不起?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謝謝。那我走了。」

「再見。」

「再見。」

過了一個月,安娜在體育課的操場又遇到她,女孩坐在操場旁邊一棵麵包樹下休息,那天太陽很大,兩個班的學生在操場上課,安娜和另一個同學中暑了,獲准去樹下休息。

女孩是因為那個突然來了,肚子不舒服,臉色蒼白。她跟安娜說,她要轉學了,因為爸媽和爺爺奶奶常為了她念教會女校吵架,爺爺奶奶燒香拜佛,媽媽信天主,爸爸對佛祖或天主沒特別意見,但夾在中間很難為。

「那你呢?」

「我跟爸一樣,都可以。」女孩說。

「那就去念沒有佛祖也沒有天主的學校。」

「對啊,我也是這麼想。學姊,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神嗎?」女孩說。

「應該沒有吧。」安娜心想世上那麼多苦難災禍,若真有神,那衪一定瞎了。

「我也覺得,其實根本就沒有神,只是人需要神。」

「為什麼我們需要神?」安娜此時覺得這個學妹滿有自己的想法。

「因為人很弱,常覺得自己渺小但是又很自大,需要神管一管。」

「說得很對。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范曉萱。」

安娜說,她可能可以和范曉萱變成朋友,可惜沒機會。不是唱歌的范曉萱,巧合。

安娜在乏味的教會學校撐了六年,不過對學校她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基本上她認定學校是大同小異的地方,所以也沒想過要換學校。

高三即將畢業那年,四月六日深夜十一點四十分,再過二十分鐘就要跨到四月七日凌晨,也就是安娜十九歲生日,她從療養院媽媽的房間窗戶看見月亮高掛在天空,月亮的形狀像乳房的素描線條勾勒,淡藍色的微光滲進房間,夜空中還撒了幾顆星星,安娜用自己的眼睛幫媽媽看,把她所看到的說給喜歡月亮的媽媽聽,媽媽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偶爾發出低微的呻吟,安娜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

「媽,小時候我耳背根常常會割傷發炎,你說那是因為我用手指月亮,我到現在都還相信,你記得嗎?」

媽媽好像沒有聽見安娜說話,過了一會,她慢慢張開眼睛,似乎連這樣都很吃力勉強,轉頭側臉望向窗外,彷彿想看最後一眼她常說的,天上一顆溫柔的石頭。

免費的溫柔慈悲,安娜永遠不會忘記媽媽曾經這麼形容月亮。

「媽,再過二十分鐘,我就十九歲了,你放心去吧,別擔心我了。」

幾乎就在安娜說完話的同時,媽媽似乎又恢復記憶,眼神離開窗外仿如閉著眼睛的月亮,回到她的女兒臉上,但瞳孔裡的光逐漸黯淡,同時間媽媽臉上露出一種她終於不用再掙扎的安詳光采,閉上雙眼安靜地離去。安娜只是緊抓著媽媽的手不放,趴在床上哭泣,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葬禮後麗香交給她一個小包包,裡面有一本存摺、黃金首飾和住在新北投姑媽家的地址。麗香說,一年前她媽媽比較清醒的時候,請她幫忙保管存摺、黃金首飾,後來又交代她轉告安娜去投靠姑媽,麗香面有憂色地跟安娜講了很多話,因為她覺得陳淑女說話顛倒,無法確定所講的話真假,安娜也很困惑,媽媽雖然提起過她有個姑媽,但安娜從沒見過她,葬禮也沒出現。麗香也覺得不對勁,她建議安娜去看看,萬一有問題,她希望安娜要讓她知道,她會幫忙。

回到學校的安娜裝做沒事,她開始密集思考以後自己該怎麼辦,不過她還是常常難過地想死了倒比較好,但是每次想到媽媽在存摺裡放了一筆錢給她都還沒用就死了未免太可惜,她就會把自殺的念頭關掉。安娜認為自己很沒用,她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都不想活了,竟還在乎那些錢?

安娜經常對著媽媽的照片自我說服,下定決心要堅強活下去,有時這樣也沒用,她就會把存摺找出來翻一翻,裡面登錄交易的數字只有一行記載,陳淑女在數年前,為她存進了兩百萬。安娜每次看著這個數字,勇氣便增加了百萬倍,那麼多個零彷彿是媽媽死後變成了兩百萬個救生圈,讓她可以在跳入茫茫的人生之海時,不至於太快慘遭滅頂。

媽媽過世後,導師對安娜的態度變得比較溫和,大概校長有特別關照過,她也試著保持原本不起眼的形象,不過在高三畢業前夕,安娜在畢業考最後一堂考三民主義的時候,卻做了很搶眼的舉動,她發現大部分的題目不會寫,因為她根本沒看,正覺得無聊,她看到坐在黑板前的三民主義老師睡著了,他的光頭好像一顆乒乓球在講桌上懸空跳動著,只有安娜在看三民主義老師的頭,那時她心想中學生活即將結束,而結束的地方是一顆令人難忘的乒乓球,班上同學大致上都埋首忙著作答,根本沒人注意老師的頭,因為大家早就習慣了,所謂大致上就是有些人可能是睡著了,或是為了打發時間在考卷上亂寫亂畫,安娜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想法,她決定從窗戶跳出去。安娜的教室在二樓,她的座位是靠校舍外牆那一側靠窗最後一個位置。她所以能跳出窗戶,是因為當時外牆在施工,搭了鷹架。重點是,竟然沒人發現安娜不見了。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安娜從後門走進教室,回到座位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八十幾歲的三民主義老師繼續不斷地點頭,學校每個人都知道他只看得到、聽得到眼前一公尺範圍內的學生動態,所以就算他清醒著,也不知道安娜做了什麼。至於其他班上同學,有的人面露驚訝,也有人低聲訕笑,但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又是在考試當中,大部分人都自顧不暇,更弄不清楚安娜在搞什麼,安娜爬下鷹架在學校裡晃了一下又回到教室座位上,等鐘聲響時便把考卷交出去,她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會跳出窗外,可能是遺憾在學校待了六年,卻沒做過一件吸引大家目光的事吧。

大學聯考那天,學校包遊覽車載學生和老師去考場,安娜和大家一樣坐遊覽車去參加大學聯考,上車的時候她發現站在門旁迎接客人上車的車掌小姐很面熟,相同地,車掌小姐也有這種感覺,一直盯著安娜的臉,車掌小姐叫了安娜的名字,安娜才想起她們是小學同學,可是安娜忘了她的名字。

安娜去考場混了兩天,她根本沒打算念大學。當時她只想離開學校去工作賺錢,首要之務是到台北新北投找姑媽。

安娜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電視上經常播放《萬里尋母》、《小英的故事》、《咪咪流浪記》、《小甜甜》這種勵志感人的卡通片,主角大都是失去雙親的小孩,他們悲情地展開旅程,並且在長大成人後得到幸福美滿的人生。

雖然何新哲不准安娜看電視,幸好陳淑女的好姊妹麗香的美容院有電視,所以她多少也看過。在出發去找姑媽的路上,安娜想到小時候的那些卡通人物,她覺得自己就像那些主角,踏上尋親的旅程,她還在心裡哼了幾句《小甜甜》的主題曲:

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生長在孤兒院

還有許多小朋友相親相愛又相憐

這裡的人情最溫暖這裡的人們最和善

好像一個大家庭大家都愛小甜甜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轉眼之間已長大依依不捨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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