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旅途五帖

文．攝影◎陳克華

印度

烈陽下，我沿著佛陀被蒸乾的足跡
一路找到一些散碎的細細鹽粒
一些風化的人骨
難以辨認的念珠
爛成灰末的袈衣
泥化的菩提樹葉……
此刻，襲人涼風仍熨平人心
蓮花仍然朵朵盛開
我眼睫依然
因緣流動 攀緣凝止
那生命遺缺的一角
我必須還再獨自追尋
在眾生平等的國度
在佛陀流淚指出眾生平等的國度
我殷殷埋下痴心妄想
而佛陀確已 見……

柬埔寨

大屠殺之後，生命再度沸沸揚揚
如黑黴寄生溼熱的泥澤
「我要活著……」我這樣聽見
螻蟻屎溺 天上地下
這微弱聲音無所不在
我穿過雨季後的沼湖和密林
燠熱的頭顱與腐臭的魚
來到石頭微笑的地方
那些千年以來被樹保護著不讓人類知道的城岩
「你知道嗎？人類並不配享有地球……」
石頭說。所以
才會有那麼多人類的廢墟
華美地遺世獨立著
等待著被發掘時
你一再地驚訝於
人類的必然寂滅……

請繼續往下閱讀...

西藏

佛掌覆蓋過後 掀開的多皺土地
留有高海拔晶瑩的空氣
刀似的水
畫布般的天空
牛一般虔誠而熱誠的子民
一幢幢岩崖一般莊嚴的廟宇
像自地球成形以來就座落在那裡的
一尊尊神祗
──我叩訪神的肚腹
裡頭那如山堆起的手抄經文，
如海潮廣闊的誦念聲浪
如宇宙般無盡的慈悲──
如八月天空的飄雪那般偶然
那又冰又溫的溶化
讓我終於找到
從我心裡流過的一條源自
夏雪鋪蓋的高山河流……

埃及

我確已錯過了這個龐大而沉默的時代。
這個被過度解讀 演譯
想像 和外星人比較親
和死亡比較密
的文明。
然而西方人數可比軍隊的白人探險隊們
巳經各自詮釋
或掠奪過了……我來
只有尼羅河水波瀾不興
描黑眼線的神筆直站立
無表情地悲愴著
黃沙昨夜又向東北移行了三百里
氣溫陡降凍掉了獅身人面的鼻子……
我乾燥多星辰的夢土呵──
不知道一覺千年醒來
又要多出土幾具
改寫人類文明史的木乃伊……

錫金

許多佛陀移居在這裡。處處被神靈充滿的山巒
河、民居、樹和道路
還有你靈魂的洞穴
你的呼吸 你的眼神 你的意識和夢
在這裡
都是神靈
一隻漂鳥飛來
棲在遠遠樹尖。
早晨的我百無聊賴
只有面對生命的困局
做著身體的早操
大氣潮溼而圓融
一如此刻我的心、神與眼晴
和漂鳥形成一道虛擬但真實的直線
當下此際
無言無色無空
只有繼續做著大氣的早操──
打著大大的哈欠
逼出兩滴無明的眼淚
恍惚間，看見世紀前風塵僕僕的蓮生大士
瞪大著雙眼和我
匆匆打了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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