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象徵之癖（三則）

◎吳岱穎

1.鐘

那座老爺鐘像是被遺棄似的，站立在客廳最陰暗的角落，猶且不甘寂寞地，以齒輪咬合相接的聲響提醒眾人，它仍在運行著，奮力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務：追趕時間，畫分時間，從內裡精細地描繪時間……

往往徒勞。在這幢家屋之中，人們總是在做自己的事，而時間只是一種標記，標出每一段日常生活的存在──起床、刷牙、出門、回家、電視節目犬牙交錯的時刻表、安穩的床枕和溫存的棉被……時間在這裡，時間在那裡，時間在眾人的窺看中消失了形跡，只剩下那座老爺鐘持續地，咬囓似地發出聲響，騷擾對著鐘面指針發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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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下一秒鐘，它將奮力一搏，敲打出日正當中的音調，但空蕩蕩的家屋裡只有我，而我並不在意這些。

2.沙發

客廳的另一隅是一架仿義大利進口黑色牛皮沙發，旁邊立著的是（偽）編織式燈罩的落地座燈。白熾燈泡發出的灼人光線，被燈罩轉化成柔軟的銘黃，將沙發椅面染成暗金，一種低調的華麗。

我總是坐在這片暗金光暈裡，讀那人隔海捎來的信，想像遙遠的他方，那人正與我一樣，坐在暗金色的光暈裡，用我最熟悉的角度讀我的字跡，讀我私密而熱切的心情。於是這座由沙發和燈光築成的小小城堡，遂有了一種節慶的氣氛：「在我的空中樓閣裡，我是世界的王……」

3.瓶花

茶几上的瓶花終於凋謝了。

百合純白柔軟的花瓣，此刻變得枯黃蜷曲，像是摺好待焚的紙錢。而玫瑰的深紅卻轉為焦黑，像是燒不完全又沾了雨水的灰燼，只能在泥濘中慢慢爛腐分解。多麼難堪的結局，我想。

因為離家前忘了關窗，地板上一整片含沙帶土的水痕。桌上的日記仍然攤在那一夜，早已翻捲扭曲得如同遠古的地層，久久無法開掘，也就無法進入。

雨還在下，一窗的滂沱只有聲響。我把窗戶關上，開始擦拭一切。然而氣味總也擦不去，像是糾葛曖昧的宿命，提醒我：往事即使如煙，散逸終究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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