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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台灣舞曲
江文也的故事-中

2006/01/10 06:00

文.照片提供◎劉美蓮

希特勒時代,許多猶太人跑到日本,音樂家也絡繹不絕,讓本就快速西化的日本,如虎添翼,更大量引進歐洲最新出版品。

恩師齊爾品

文也非科班出身的作曲成就,除了天賦,得感謝一位貴人,俄國貴族後代,旅居美國的齊爾品( Alexander Tcherepnin 1899~1977),他是應聘到中國,於1930年成立的上海國立音樂專科學校任教,並於1934年首度訪日演奏後,愛上東方風情,經常往返兩國,主動關心中日樂壇的發展,特別提攜作曲人才,鼓勵民族特色,呼籲「歐亞合壁」,熱心在歐美演奏之外,還由龍吟出版社創立《齊爾品精選集》,發行日本創作曲,日本樂壇許多人及中國音樂家賀綠汀、老志誠、劉雪庵等都受到他鼓勵。他本身也創作,作品有一首五聲音階黑鍵的〈敬獻中華〉,更娶中國女子李獻敏為妻,李獻敏後來成為張已任在紐約的房東,是張已任研究江文也的動機來源。

江文也在作曲家聯盟認識齊爾品之後,就拜師學藝,斷斷續續有一年之久,直接深入探討、擷取歐洲最新的音樂手法,德布西、巴爾托克、史特拉汶斯基的音樂語彙,都曾出現在江的作品中。

1936年6月下旬,齊爾品在北平與上海演奏,特別邀請他認為亞洲最有才氣的文也走一趟「追尋東方音樂寶藏之旅」。這是文也除了故鄉廈門、福建之外,首度到內陸旅行。中華文化給他重重的撞擊,將要改變他的後半生,這可以從他返日發表的〈從北京到上海〉一文得知:「我好似與戀人相會般,因殷切地盼望而心焦,魂魄也炙熱到極點。」與俄羅斯的淵源,還有一段故事;1 9 3 5年,知名的男低音夏里亞品(F.I.Chaliapin 1873-1938)訪日,文也曾在他面前演唱,夏氏說:「你究竟是作曲家還是聲樂家呀!」可見文也的藝術多麼受肯定。

透過作曲家聯盟的安排,文也的〈斷章小品〉、〈小素描〉獲威尼斯第四屆音樂節作曲獎,〈四首高山組曲〉等被送到義大利、法國、德國及巴黎萬國博覽會演出,奠定國際作曲家的地位。

戰爭國策總動員

1937年7月7日,日本啟動侵華戰爭,12月,傀儡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於中南海成立,由王克敏任委員長(俗稱冀東政府),東北已是日本勢力範圍。隔年3月又在南京設立中華民國維新政府(汪精衛政府),4月發布「國家總動員法」,展開「大東亞共榮圈」計畫,全民投入戰事,所有的音樂家,都要遵從國策來創作民族風格的音樂,大量改編民謠流行歌,不得再搞歐洲古典音樂及最新的前衛作品,當然也有人發起熱烈的音樂報國運動。

電影公司則仿德國模式成立「文化映畫部」,拍攝宣揚國威的記錄片,《南京》(秋元憲導演)、《東亞和平之道》(鈴木重吉導演)、《北京》(龜井文夫導演),及後來的《熱風》、《陸軍航空戰記緬甸篇》,大導演們都力排眾議,指定最有才氣,又具華人血統的江文也負責配樂與作曲。

只要有錄音或曲盤出版,文也就寄回廈門或台灣,濃濃的日本味,讓大哥大嫂罵他:「日本米吃太多,放的都是日本屎。」他也決意自我鬆綁東瀛繩索,準備到維也納泡「文化の湯」,可是,人生卻轉了個大大的彎。

白光熱戀才子

《東亞和平之道》開拍,東寶映畫到滿州國招考數位演員到東京培訓,芳齡十八本名史詠芬的白光是內定的女主角,她以就讀東京女子大學藝術系的名義來到日本,負責配樂的江文也,就是她們的音樂老師。清純秀麗的白光非常認真學習,一口酥軟京片子,唱起中國小調,慵懶的韻味,讓風流瀟灑的江文也迷醉了。〈釵頭鳳〉讓他埋首久違的中國古典文學,京韻腔的〈蕩湖船〉則讓他想起在台北聽過的同一首曲調,台語唱詞的〈八月十五〉。

白光獨特嗓音的建立,江老師有莫大的功勞,因為中國小調傳統,都是周璇式的戲曲高音調唱腔,鄉親們很難接受白光天生的低音音色,初到日本時,聲樂教授也曾要求她勉強擠出女高音的音質,只有江老師要她發揮自己聲音的本色,讓少女對江文也更加崇拜。

其實文也會從聲樂家轉型為作曲家,部分原因也是「對日本聲樂界不滿」,他認為義大利美聲唱法是歐洲古代劇場,尚未發明麥克風的時代,必須特別訓練才能將單薄的聲音傳遞大劇場的方法,不是自然人性的發聲。因此,他的唱腔是符合人體構造的,也可以說是比較像20世紀「音樂劇」的唱法。

白光的緋聞傳出,乃ぶ並沒有吵鬧,只盼白光回中國之後,婚外情即可結束。沒想到,北平師範學院音樂系主任,也是「台灣籍民」的柯政和提出邀請,要文也前往任教。這時乃ぶ已懷次女,卻不敢阻擋,她知道夫婿雖享有國際風光,卻依然受到歧視,況且,「大學教授」的職稱,以文也非學院的出身,在日本是不可能得到的,遂接受文也的安排,到日本占領的北京工作,寒暑假回東京的家。

中國帝都

在中國,1928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時,改北京為北平特別市,1937年之後,日本人又改回為北京。此地自元朝建「大都」至清朝仍為京城,數百年的帝都風華──宮殿、豪宅、庭園、寺院的宏偉大器,足以震撼所有的初臨者。

京城內在的漢文化,對所有在東瀛統治下的殖民地台灣人而言,也是孺慕之對象,尤其是從事創造的文化人,更熱烈盼望親炙其地。

和前文所提的福建的情況一樣,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占領東北以後,「台灣籍民」同樣享有跟日本人同樣的待遇,更因以漢制漢的政策,懂日文又懂中文的人就很容易謀職或就任官職。

到北京的台灣人,以擔任教職的人數最多。如北京大學任教的張我軍、蘇子蘅、林耀堂、洪炎秋;北京師範大學任教的林朝權、林朝啟兄弟、洪耀勳、柯政和;北京藝專的張深切;京華美術學校的郭柏川。

在政府機關任職的則有吳敦禮、楊克培、李金鐘、謝廉清、王英石、彭華英、林文龍、辜炎瑞等人。商界則以楊英風的父親楊朝華最成功,他以戲院、電影院起家,後涉足木偶劇團等娛樂事業。還有原任經濟調查所翻譯,後來專心寫作的鍾理和。

「新民會」則是一個必須提的機構,這是戰爭國策下軍方主導,灌輸中日親善,號稱文化性的組織。新民會屬下的「新民學院」,則如國民黨的「革命實踐院」一樣,是專為培訓各級幹部的機構。

憧憬北京

1938年春,乃ぶ帶著長女陪伴夫婿到北京,但很快就回東京,隔年再去一次,從此就留在東京,讓夫婿兩邊跑。

文也帶著兩年前到中國旅行的文化憧憬,要更深入了解中國,河北人白光是最佳嚮導,從華麗的故宮、天壇、隆福寺、琉璃廠,從京韻大鼓到祭孔大典,文也跟白光一句一句學著北京話,有幾位學生到教授家,就看到白光正唱著文也編曲的〈鋤頭歌〉與〈春景〉等民謠。不過,戀情只維持不到一年,白光到上海追尋星夢,就斷線了。

戰後,因為《東亞和平之道》,江文也和白光都蒙受「漢奸」罪狀。白光努力有成,被封為「一代妖姬」,她曾對數位好友說:「我這輩子最心儀、最崇拜的男人,就是18歲的初戀情人江文也──他是台灣人。」晚年定居吉隆坡的白光,首次來台,是想看看初戀情人的家鄉,第二次來台,除了演唱,最想拜訪文也的哥哥,卻被拒絕。

與白光分手後,文也來回北京與東京,發表樂曲〈中國民歌集〉、〈北京萬華集──鋼琴〉、〈北京點點──管絃樂〉等作品,並將出版品寄回廈門、台灣。同時〈斷章小品〉、〈五首素描〉還在威尼斯國際現代音樂節獲獎。

追尋東方音樂的足跡,第一年秋天就到國子監孔廟參加祭孔典禮,並且研究古代音樂文獻,第二年春天又去祭孔,冬天完成「無喜無悲法悅境」的〈孔廟大成樂章〉,並回到東京,在日比谷公會堂,指揮交響樂團演出自己的作品。

這之前,大哥文鍾已經在台北廈門兩邊處理家族事業。戰後,兩岸中斷,他與兒子江明德(後讀師大美術系)滯留台灣,妻女都在廈門。228事件之後,從任教的淡水純德女中卸任,移居嘉義,改名江韻鏘,以推拿針炙中醫為業。

兩岸阻隔40年間,韻鏘透過朋友幫忙,從日本轉信到北京,讓弟弟文也知道家族近況與台灣情勢。

江文也在中國任教,雖然北京話不夠流利,但因學識豐富,熱情英俊,沒有教授的架子,又比日本老師貼心,很受學生愛戴,戰後到台灣的鄧昌國、史惟亮、計大偉都是其高足,也都非常推崇「愛穿中國服飾,有貴族氣質的江教授」。

江文也還指導軍方監督的廣播電台合唱團,認識了北平女子師範學院音樂系主修琵琶、二胡的吳蕊真(1920年出生),對她的中國古典美相當傾心,為她改寫〈蜻蜓點水〉與〈春江花月夜〉。當保定家人知道女兒跟台灣人教授談戀愛後,立刻讓姊姊帶她回家,要求分手,但文也拜託一位作曲高徒王克智帶著兩封信,一給蕊真之父,一封訴說真情,作詩:「為妳,消瘦了容顏;為妳,失興了世事。是妳,把我這龐大的樂器,震得粉碎。」20歲的蕊真難耐相思之苦,就趁著雙親午睡時,偷溜回北平,投入情人的懷抱。從此,北海的白塔、九龍壁,天壇的祈年殿,故宮的雕欄,都留下他們愛的足跡與許多高水準的攝影。(筆者詢問江師母,是哪個攝影家的傑作,答案就是江文也自己用萊卡相機拍攝的。)1940年10月,文也寫了一首〈小奏鳴曲〉,題寫「獻給韻真」,蕊真從此改名韻真。娘家眼看無法阻止女兒,便要求與日妻離婚,文也表明因妻子身體不好,不敢過度刺激,離婚須延緩。日後發現文也撒謊,韻真很自責,只能要求文也善待日妻。在戰前戰後日本非常缺乏物質的時代,韻真只能多少寄些物品到東京,以減少愧疚。

從被輕視的東瀛到正在追求自由平等的北京,讀著韻真幫他選的巴金、魯迅、老舍、郭沫若、徐志摩與胡適,文也努力補修中國文學,開始嘗試中文寫作,閒來也參加台灣人活動。這期間大哥也曾到北京,看到他就算有訪客,仍堅持每天彈琴一小時的用功。

東寶映畫於1941年,拍攝山西大同雲崗石佛藝術記錄片,再度邀請文也作曲,他帶著韻真同遊,雖因經費不足拍攝中斷,但他已將石窟雄偉壯麗的美,寫成日文詩集《大同石佛頌》不久又完成〈支那音樂考──孔子の音樂〉。

1941年除夕夜,他和韻真的長子小文出生,剛好完成詩集《北京銘》,就將小文乳名叫阿銘,這三部書都送回東京三省堂及青梧堂出版。

古書店等等北京文化活水,讓文也佳思不斷,他感受到自己正處於「創造性來潮期」,下筆成章,寫成管絃樂曲〈為世紀神話的頌歌〉、〈碧空中鳴響的鴿笛〉、〈第二交響曲〉、〈一宇同光〉,又完成舞劇《香妃》。

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航運不便,文也無法再回東京,三年後,兩顆原子彈讓日本投降,乃ぶ與四個女兒一夕之間成了「第三國人」,既非戰勝國國民,亦非戰敗國國民,毫無社會地位可言,困頓的生活中,一人獨力撫養四個女兒,實屬艱辛,更難能可貴的是,用心妥善保管所有丈夫的作品與資料,真是令人敬佩的「偉大江夫人」。

坐國民黨的牢

日本投降前,物價飛漲,民不聊生,1945年6月,北京師大日籍系主任,竟然為了安置另一位日本教授,未發聘書給江文也。突然失業了,只好暫時到山區台灣人開的煤礦公司上班養家。8月15日,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江文也欣喜若狂,好友老志誠勸他躲一陣子,他卻反而叫韻真把管絃樂作品〈孔廟大成樂章〉手抄總譜,寄給李宗仁轉呈獻給蔣介石政府,沒想到,不是新民會會員,卻因幫新民會譜曲〈會歌〉與〈旗歌〉(繆斌作詞),為電影配樂〈大東亞民族進行曲〉(楊再蚺作詞)等,反而被關到戰俘拘留所十個月。但是天性樂觀的文也在牢裡並不以為苦,反而利用大量時間研究中醫推拿,特別是家中一本中國已失傳,日譯的《針炙學》,讀到都背起來了。他把牢友當成實驗對象,幫人推拿治療,博得好評。獄外韻真則到台灣同鄉會上班,以免無米之炊。

天主教《聖詠》

出獄後,經獄友介紹認識雷永明神父,邀請他為北平方濟堂「聖經學會」譜寫中國風格的《聖詠》,非天主教徒亦非基督教徒的他開始做彌撒,完成了上下兩大冊《聖詠》。接著就頭痛了,戰後百廢待舉,根本不可能出版,文也想出一計,請印章店刻音符圖章,和韻真兩人一個一個蓋上音符,再由韻真用娟秀的工筆字,將歌詞填寫上去,送到印刷廠。

透過教會宣教,這些《聖詠》傳到南京、上海,廈門、香港,也傳到海南島、台灣,更傳至比利時(江明德曾在皇家圖書館遠東部,看到江文也作品目錄及聖詠)。在兩岸不相往來的年代,江文也的天主教《聖詠》是唯一在故鄉被神父、修女傳唱40年的聲音。其他大概只有1947年台灣省政府交響樂團由蔡繼琨指揮演出〈台灣舞曲〉而已,之後進入戒嚴白色恐怖年代,陷匪的人等同匪諜,江文也三個字消失了,第二次演出此曲已是相隔43年後,張己任指揮台北市立交響樂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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