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誰不戀物

〈不安分主義〉

◎周芬伶

被視為戀物癖者好像不是光彩的事，尤其在這回歸極簡的新貧年代。

最近突發奇想欲戒此癖，故意迴避百貨公司、愛買、玉市、花市，凡有女裝與化妝品、玩文具部皆不踏入，躲到最安全的男裝店附設的咖啡屋看書，一下午無事發生過程順利，問題就出在走回家的那一小段路上，看到一頂男帽挺帥的，送人自戴皆好，才三百九，小小的犯罪應沒關係吧！最後還是把它帶回來，旋即陷入無盡的懺悔中，三百九也是買啊；於是轉攻大自然，借了一付彆腳的望遠鏡，看看風景，賞賞鳥，從此迷上戶外用品部，什麼登山鞋、瑞士刀，最後買了一架天價的天文望遠鏡才逃回家，戀物者還真是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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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種到沙漠也有東西買的人，棗椰、地毯、頭巾，連有阿拉伯風的月曆都扛回來；過境杜拜，免稅店太小，買無可買，硬是買了一個登機箱，還是大陸製；在威尼斯登個船，在岸邊精品店刷了一萬多，還趕得上船班，因此有「閃靈刷手」之美稱。

我買的東西不是特別多，而且每到懺悔期就開始布施，捐的捐，送的送，但戀物癖的疑慮讓我自覺罪孽深重。

最後只好去打禪七，看我食四方，睡八荒，打坐打到飄飄欲仙，連言語都丟了，最後還皈依三寶，誰想法場外有書展法器展，我還是買了兩本書、一條手珠，真是凡根難斷。

只有隨性自然，愛買則買，欲丟即丟，想來人還真離不開物，嬰兒戀奶嘴，兒童戀玩具，連一貧如洗的陶淵明也戀酒戀書，難道酒與書不算物嗎？A在山上過著極簡生活，所愛唯花草植物，所到之處綠油油，房子弄得像花房，她日日拜佛，欲望空無，可她愛一切棉布，自己用植物染布，住處就像大染坊，院子裡曬著五顏六色的布，招呀招的，人性至極。愛一點點物，讓她可愛許多。

愛一點物是人情之常，有問題的是那貪多不厭的，但真正多到嚇人，那又是達人或蒐藏家之流，不能小視之。

所以問題出在愛得不多不少，不上不下，又讓自己陷入債務法律糾紛的；又或者心口不一，嘴上說空無，其實擁有的也不少。

因此喜歡禪宗，它說無，也說有，菩提明鏡，拈花微笑，砍柴燒茶，千江水月，風動旗動，說有也是有，說無也是無。

物是萬物，人非一人，宗教講大愛，愛萬物愛一切人，無等差無抉擇。戀物者病在專病在溺，如妙玉愛茶具，俗人沾過的一概丟掉：常抱素心的寶釵都有個金鎖片，信仰馬克思的班雅明專收舊版書與郵票，誰不戀物呢？他們是有潔癖的戀物癖者。

遂發覺我的戀物癖不嚴重，潔癖較嚴重，精神潔癖，處女座的典型症狀，在戀物癖與潔癖之間，無止盡的糾纏與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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