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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草衙的天空

2012/03/21 06:00

草衙的天空

◎黃信恩 圖◎蘇意傑

第一次搭12路公車,是高二那年,去一位住前鎮的同學家烤肉。

這是一班由市區經前鎮開往小港的公車。那天放學後,我背著書包,和幾位同學走到公車站研究路線,無意間瞥見一個地名──草衙。好特殊的地名,這是什麼地方?衙門嗎?只是公車未到草衙,同學家就到了,我也下車了。

那天回家後,我查找了草衙的身世,還真的曾是一座衙門。相傳當時因經費短缺,清代官員以茅草搭建衙署,外觀簡陋,村人於是稱之「草衙門」;另有一說則是清代政府屯草於此,當時武官、馬匹來往頻繁。無論身世如何,草衙的傳說終究飄著淡淡官府雲煙。

事隔不久,第二次搭12路公車。這回是去小港找同學,許多細節已淡忘,但記得公車停靠草衙市場那站時,天崩地裂,一架巨大客機掠過上空,準備降落小港機場。

於是,草衙的故事開始於天空。我隱約知道,那是一處可近距離仰望飛機、捕捉俯衝姿態的地方。

一座汗流浹背的城

此後我就沒再到過草衙。直到畢業後,留高雄念大學,在小港兼了兩年的數學家教,才反覆與草衙擦身而過。

那時有專為小港與市區間迅速往來的機場幹線與301路公車,路線筆直,但因停靠站僅止於機場,我得於此下車,再麻煩學生家長前來載送。許多時候,我選擇路線曲折的12路公車,它能直抵家教學生家。

12路公車從火車站發車,沿氣派的中山路一路南行,右轉鎮海路,拐進翠亨北路,從此搖搖晃晃,草衙屈曲的生命故事就要展開。

有次,一群看似國中年紀的男女,從火車站上車後,就整路喧譁玩鬧。他們言語粗魯,帶著一點淫穢。女孩當著眾乘客面前,和男孩對槓。

「你無懶鳥,無懶葩!」女孩嚷著。

「幹,你欠幹。下面被幹到都鬆了。」男孩回她。

全車的人都聽見這段露骨的對話。很快地,他們又和好了,繼續嬉笑推擠。不久,公車轉進康定路,他們隨即按鈴,一群人穿著人字拖,大剌剌魚貫下車。全車突然靜下來。

我望窗外看,這裡有許多鐵皮搭建的房宅,接合過的水管貼著屋簷,偶然一堵裸露的水泥牆,牆上的紗門窗脫位了或破了,一種半途而廢的調性。有時平房上又加蓋一間神壇,圍著歪斜的欄杆,搖搖欲墜。接著我看到,那群孩子正從一條窄巷走去,裡頭陰暗錯雜,像是一整區的違建。

那時我恍然知道,草衙原來不是什麼威嚴的衙門,而是一座凌亂的城、寄生的城。

汗流浹背的城。

三、四十年以前,草衙附近工廠大肆興建,又因鄰近加工區與臨海工業區,大批勞工紛紛湧入,拆船、製板模、燒電纜、取廢五金,為了希望,日夜努力著。於是投機的房商開始搭蓋違建,租售予臨時工。後來政府實施禁建並規畫此區,然而成效有限,違建依然。

因為鄰近機場,這裡限建,沒有大樓。一片蹲低的姿態裡,卻滿是發芽的欲望──加蓋的鐵皮屋、突兀的鋁門、鬆動的木板、不規則的平房高度……過度擁擠而伸張的生命力,使得草衙曾是全國最大的違建區。於是,每個選舉前夕,違建議題成了此區候選人的政見。

後來,政府編列預算整治違建。拆毀一些樓,拓寬一些路。夷平與驅離,這裡有許多淡去的抗爭,曾經轟動,曾經聲嘶力竭。

北草衙,草衙市場,草衙,然後佛公。

車過漁港路,駛進草衙二路,一連四站讓人眼花撩亂:茶水間、自助餐廳、便利商店、香舖、銀樓、機車行、診所、眼鏡行……兩旁慢車道被機汽車停得滿滿,四線道僅剩二線道通行。這是草衙最熱鬧的一段。

後來我才知,草衙以漁港路為界,以北為新草衙,以南為舊草衙。違建多見於新草衙,商家則密集於舊草衙。

凌亂卻充滿生命力

然而不管新草衙或舊草衙,有種「生猛」的氣味是一路蔓延的。對照市區其他地域,這裡感覺性情較粗獷,作風更大膽、直接、沒有防衛。

大馬路上貨車、聯結車川流不息,一路飛砂走石,有些急躁;小馬路上,有時一個紅燈右轉、一個逆向、一個臨時停車,然後猛然開了車門……公車就在裡頭戰戰兢兢地走走停停,尤其是草衙市場周遭。很多次,我被公車的緊急剎車驚醒,如此率性的道路啊!

然而多次的行車不順,還是會讓人煩躁。有時,我奢想公車快過草衙。出了草衙,窗外將是一整片壯觀的貨櫃,載著各地的故事。

公車、貨櫃、飛機,草衙就這樣輕易蒐集到陸海空的故事,有一種韌性,一種隨遇而安的漂流底蘊。

有次,公車在北草衙站上來一位十多歲的女童。她手中抱著一位嬰孩,後面又跟著三位更小的幼童。女童顯然是姊姊,很有大姊的架式,指揮弟妹就坐。從對話中,我知道她們是一家人。

曾聽人說,草衙的生育率在高雄算高的。我想是吧,這樣一窩蜂的孩童上下車,在12路公車上並不少見。

還有一次,家教結束後搭12路返市區,途中感到些微飢餓,一時興起,決定在草衙下車。我在附近一間名喚「福記」的小吃店用餐,點了米糕、四神湯,以及五元肉圓數枚。味美價廉,好個庶民美食,踏實的滋味!不久,我注意到一位店員,有著原住民的輪廓,卻是一口流利的閩南話。我這才留意到路上與公車上時而可見的五官膚色,似乎有較多的原住民定居草衙。

「我住草衙這麼久,離機場這麼近,卻從沒搭過飛機。」飯後,我聽見隔壁桌的男子,對一位想參加報紙上7999元曼谷行的女子說。

我沒聽完他們的對話,便走出小吃店。鞭炮聲乍響,鼓聲喧闐,浩蕩隊伍開始出現。我回過頭,原來是廟會,數百名青少年列隊參與。他們有人染了一頭金髮,有人裸露刺青的背膀,有人口中嚼著鮮紅的檳榔。是什麼機緣讓他們毅然投入廟會活動?我不清楚,然而貧瘠的休閒去處,廟會或許是個救贖。

結束兩年的家教後,我就很少搭12路公車。幾次有機會出國,每當回台,飛機從外海準備降落時,我會望窗外看,那一片凌亂卻充滿生命力的地方,我知道是草衙。

2008年3月捷運紅線開通,橋頭至小港暢行無阻,我幾乎與12路公車絕緣,更無緣拐進草衙。

某個假日裡,要去機場接朋友。原本打算搭捷運,但因時間還早,我突發奇想,竟跳上12路公車。車過草衙時,窗外出現一些新招牌:全聯、新技髮型、屈臣氏……色澤更加鮮亮。草衙似乎有些改變,只有那片天,依舊不時飛過班機。

當年在公車上喧鬧、互以性器對罵的男孩女孩,如今也廿五歲左右,該穩重些了。他們還住在違建裡嗎?還是已成為人父人母,搬離窄仄的隔間?或者飛越草衙上空,在一座更遠更遼闊的城裡奮力著?

12路公車就這樣悄悄駛出草衙,晃到機場,那裡有許多等待飛升的夢想。對一些草衙人來說,機場如此近,也如此遠;希望如此近,也如此遠。但他們相信,希望會一直都在,在違建的上空,在草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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