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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於心有愧 〈上〉

2012/03/26 06:00

於心有愧 〈上〉

◎黃文鉅 圖◎蘇意傑

分手後的戀人,如何追憶曾經逝水的年華?

威尼斯的下一站就是米蘭。我們當年從羅馬入境,先南下再一路繞回北部,最終站在米蘭出境。預計從米蘭直飛巴塞隆納。人算不如天算,我們終究沒有抵達朝思暮想的西班牙邊境。

你為了工作必須臨時折返台灣。我們只好不得不取消內陸航班的機票、西班牙所有行程的旅店、阿罕布拉宮的門票……我事先苦心規畫的旅途,付諸東流,真真是起手無回。我滿心殘念,你卻不改樂觀地說,「沒關係,下次有機會再一起來吧。」

結果再也沒有下次。

常聽人說「分手旅行」,彷彿讖言。旅途隨時會遇到不可設防的變化和磨難,那是最足以測探人心的關鍵。我們在米蘭發生爭執,我負氣奪門出走,在街頭迷了路,夜半才回到旅店。你心急火燎氣瘋了。直到回台前,我們都不言不語。

義大利,如此綺麗、浪漫的地方,我們卻在這裡大肆揮霍彼此的崇拜、信仰和愛意。以至於今後每每回憶起來,總是悲喜交集。奈何我們總是無法在愛情裡成熟地溝通。人和人相處到某個境地了,似乎就開始產生厭膩、排拒,終而免不了分道揚鑣,尤有甚者,老死不相往來。

人性最初輻射出來的純淨、極致與善意,真可以這樣子被傾軋?分手後無數個夜裡,我忍不住想撥電話問你,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們會不會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在拋擲煙硝彈藥之前,放對方一馬?

迷途的陪伴淪為羈絆

你還記得位處南義大利的蘇連多(Sorrento)海岸嗎?為了看藍洞,我們從蘇連多前往卡布里島(Capri Island)。大清早長途跋涉,搭乘遊艇前往。那是一個自給自足到連精品店都一應俱全的觀光小島。難吃的義大利麵攤令人失望,兜售商品的小販像蒼蠅穿梭來去,但那片湛藍的海是怎麼也忘不掉的記憶。

我們在長長的人龍裡,意外獲悉風浪太大,無法出海前往藍洞(Grotta Azzurra)的消息。事先就曾聽網友說過,這輩子要進藍洞還得看運氣,不是有錢就能去。不少旅客連續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

我喪氣了好久,明明豔陽高掛,何來莫名其妙的風浪。你提議說,不如先搭纜車爬到高處的安那卡布里(Anacapri)逛逛,再下來碰碰運氣吧。我們只好前往另一列人龍排隊(只要是夏天,不管身在義大利的任何觀光區,都不得不排排排排排隊煩死人)。好不容易搭上纜車已是半個多小時後了。安那卡布里位在小島的至高點,俯瞰而下,海洋和島嶼的輪廓更加清晰。除了精緻的小餐館、手工藝品店、任何可以想像得到的歐洲精品專櫃,一字排開好不嚇人。

恍如置身在希臘。小巧多彩的磚房遍布叢生,貓群毫不怕生出沒在人群間,被餵食、拍照,好不幸福。我們穿梭在窄小的巷弄,底下不遠處的海面上,隱約能看見,有幾個金髮洋人正在衝浪。路邊的小朋友追逐嬉戲,人手一隻義大利冰淇淋邊走邊舔好過癮。

我滿身大汗,風一搔來,周身清涼無比。兩個小時後,我們下山。前往藍洞的售票櫃已經人滿為患。匆忙擠進人堆裡買票,準備出發。

藍洞,顧名思義,其中因海蝕穿所形成的洞窟,受到光影的折射,呈現一片水藍迷離的色澤,好不誘人。船夫邊划槳邊吟唱義大利的古老民謠,透明的波光近在手邊,忍不住就想跳下去。為了來看藍洞,折騰老半天(也花了大把銀子),然而真正進去的時間,根本不到三分鐘,簡直所費不貲下不為例。

回程的路上,我們拐去拿坡里(Napoli)吃某家地道的義大利披薩。聽說柯林頓當年有來過,後來茱莉亞.羅勃茲拍攝《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也曾在此取景。拿坡里給人的印象就是「亂」。印象所及,村上春樹曾在某本遊記裡寫說,羅馬的交通像蜜蜂成群嘈雜而令人不悅。十幾年後我所見的羅馬,並沒那麼驚人,反而是拿坡里不謀而合。人種混雜、交通慌亂,旅遊書上紛紛告誡遊客,南義大利比起北義大利的治安危險許多。我們小心翼翼,在亂七八糟的道路指標中,好不容易尋得目標地。吃飽喝足就再度上路,不敢逗留。

事後回想起來,在異地迷路的那些片段,印象總莫名深刻,反而不小心就本末倒置忘了觀光景點本身的意義。再來就是一天之內往往流連好幾次超市論斤秤兩,掐著計算機盤算物價匯率的時光。當年歐元一度漲至四十八塊好可怕,預算有限(且泡麵吃盡)的情況下,只好去超市東挑西撿找便宜。

去了歐洲才知道,身在台灣有多幸福(當下驚覺原來我好愛台灣)。水果、麵包、鮮奶、優格,我們每天的餐點幾乎都不外乎這些貨色。只有在佛羅倫斯吃過一次牛排大餐。在台灣從未曾體驗的小氣節儉生活,一旦在歐洲卻得身體力行。不瞞你說,這居然讓我有某種「貧賤夫妻」(百事不一定哀)的快感。

身處滿身體臭、人高馬大的外國人之間,兩個人在旅途上互信互賴,似乎有了相依為命、共體時艱的氛圍。然而這種體驗,有時是微小而確定的幸福,有時卻是步步為營的考驗。磨擦一旦發生了,殺傷力往往更強。

再多的愛也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齟齬。早晚都會失去耐心。我們別無選擇,因為我們是伴侶。具體旅途的伴,同時也是愛情的伴。若是哪天不小心淪成了「羈絆」,這樣的愛情就宣告病入膏肓了。誰都沒有錯,誰都不是明知故犯的壞人。我們只是無以為繼了。

人類究竟可以物傷其類到什麼樣子的地步呢?

愛情是最暴力的甜蜜

這麼說來,當年回國之後不久,你選擇用劈腿的方式對待我,似乎情有可原了?或是我冥冥中注定要被傷害?

《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可能是我這輩子看過最驚悚的愛情電影。描述未來有個科學機構叫做「忘情診所」,可以協助自願忘情者,刪除大腦中的情感記憶。整部片串聯著男、女主角邂逅、相戀的美好曾經、也不乏互相爭執、傷害的片段。當男主角決定刪除記憶之時,卻暗自懊悔了。一場記憶的拔河於焉展開……

他們也曾經對彼此信仰過吧?曾經渴望生活在他方?渴望共組家庭、生兒育女,過著平穩的生活?擁有絕佳的默契和生活習性?這些決定彼此進一步交往的契機,何以到最後,卻煙消雲散了?我們真的以為,錯過了這一個之後,下一個會更好?

我也可以把你忘記嗎?可惜現實之中並沒有忘情診所。否則我必定頭一個去掛號。

愛情是最暴力的甜蜜。痛並快樂著。電影中,有句經典對白是「若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如果那些記憶仍然存在,真的能夠和好如初、破鏡重圓嗎?或者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的童話?

有多少人可以跟你一起飛十幾個小時前往遙遠的異國,然後拖著沉重行李,找旅店,check in,落腳,自助行程。若非有足夠的信任和情感,又豈會開啟這樣一趟旅程?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要以辜負對方為前提?

情何以堪。

出國前,你因工作壓力過大,忽然蕁蔴疹發。我們挨家挨戶,遍訪盆地的各家醫院。深怕出國病發,就孤立無援了。撇開誰照顧誰不談,兩人相處總是該互相幫忙。沒有誰天經地義非得幫誰不可。沒有這回事。感情從來也不是論斤秤兩求取平衡等值的關係。我們向來不太跟對方耍客氣。真正的感激是無須言謝的默契。

兩個人要是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說出太煽情的話語:謝謝。不客氣。我想你。我愛你。你想我嗎。你愛我嗎……

有些話在日益失修的日常生活之中,情同多餘的贅字,被漸漸遺忘。嘴唇甚至忘了詞彙的發音。每部愛情字典總是從最初的「滿紙荒唐言」,翻到最後只剩「一把心酸淚」。

事發之後你硬要我原諒。有些事可以原諒,但永生難忘。你知道創傷是怎麼來的嗎。你並不知道。給予創傷的人永遠不會理解接受創傷之人,何以深陷創傷的泥淖無由自拔。某種程度而言,像你這樣的人是最自私的。

在日本,似乎被默許某種理所當然的不倫文化。偷吃劈腿如家常便飯。人性所能挑戰之極限,都在倫理綱常的背面被反覆實踐著。乍看最有禮節的背面,原來才是人性罪惡之淵藪。或者說,日本人其實比較坦然面對人類的欲望。如果我們無法從一而終,何必對感情投奔信仰?找個砲友發洩生理不就夠了?或者礙於寂寞難耐,人終究還是需要一個信靠的對象,擱在身邊隨時拿來背叛?

分手後,我總是揣想著,當時你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境,從我們的圈圈(或者囹圄)裡義無反顧跨出去?你曾經猶豫不決嗎?歸來也無風雨也無晴之後,從此,你就得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般在我面前演戲,戲一旦開始,就非得撐到落幕不可。

你可曾於心有愧地想過中途喊卡?

親友曠絕的夏季冬眠

前前後後,我給過你兩次機會。卻只是徒勞。你在工作表現上如此傑出,站在講台上為人師表,能言善道。我不懂,你怎能輕而易舉跳脫常軌,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當時,我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離開屬於「我們」的房間。該說是早有某種哀愁的預感嗎,那趟義大利之旅令我預先做了心理建設。旅行的意義即是,猶有自知之明地離開。

離開。自尊心嚴重受創,誰還有臉留下來。那像電影情節般的殘酷場景,活生生自我的生命中具現,逃無可逃。我沒有被徵詢過意願,也沒有堅強的意志,就被推上台即席表演。我只是一個平凡而軟弱的男子,憧憬過穩定平凡的愛情,想望著簡單誠懇的伴侶。我不想演戲。

我封鎖了所有聯繫。像是斷尾求生的壁虎倉皇走避。更具體的形容是,哪怕感情狀況步入低谷,卻仍藕斷絲連,如今快刀斬亂麻,情同剪去了臍帶,從此你我兩人宣告獨立,再無瓜葛誰也不欠誰──不,你欠我一刀才對。

心軟者如我要做到這般地步,萬分要命。眼淚與酒精的消長關係,在我夜不能眠的身心交替互補著。

你不死心,奪命連環叩。你要自由我還你自由。我不知道你還要我怎樣。

忍不住接起電話,用僅存的意志力對你說:我恨你(其實我更想罵聲三字經,但我醉翻了大腦完全不聽使喚)。

其後,我的人生步入遙遙無期的冰河期。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萬年寒窗。無人可問津。最低窪的時刻,我訝異我居然還能想起零雨的詩句:「親友曠絕」。在盆地南端,夏季多雨潮濕的房子裡,把冷氣開到最低溫,徹夜放送,我就這樣心有罣礙地讓自己變成冬眠的熊,從此足不出戶。坦白說,我是從那一刻開始才充分地學習當一個宅男(我應該感到榮幸嗎)。當了宅男之後就是無窮輪迴地宅下去(我應該向你鞠躬致謝嗎)。

無間阿鼻地獄無止無境無休無歇。我拒絕所有外來的噓寒問暖。眼前最不需要的就是關心與慰問。雪融以前我不需要陽光。在劫難逃的時候,任何幫助都顯多餘。只能靜靜地等待死亡,小小的,寂寞的,抽象的,死。死而復生或有破繭的一天,但更多的可能性是胎死腹中從此尋無救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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