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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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師身 - 3之2

2012/04/16 06:00

【閱讀小說.長篇精摘】師身 - 3之2

◎王聰威 圖◎顏寧儀

那一天,阿平和同學慶祝考上律師,續攤到一家沙發酒吧去,美玲和一群女生則是去慶祝生日,剛好坐在隔壁,兩邊都在慶祝,於是互相敬酒而玩在一起。美玲比阿平高了幾公分,又愛穿高跟鞋,兩人看起來像是小姐與長工,即使交往這麼久,怎麼看都不對勁這一點並沒有什麼改變,或許只有長工晉升為管家的差別。

儘管阿平看起來如此不起眼,也沒告訴大家出身為何,但出於女人長年鍛鍊之後,能一瞬間分辨爛男人與好男人的敏銳雷達,在座的未婚女生,有好幾個人都纏上了阿平。美玲自然也對阿平很有好感,她坐到他身邊,一邊跟他說話,一邊用手去碰他的身體,很自然地碰碰手碰碰腿,就像聽他說話很有趣似的。不過,如果他想主動碰她的話,她又會縮縮身子,不讓他碰得太多,好像兩人雖是親密的朋友,但仍然有一條界線,這條界線只給自己的男人越過。這是她的獨家絕招,美玲太明白了,男人最愛的便是「紅粉知己」與「自己的女人」之間的模糊地帶,既保有他個人的優越感(因為他比別的男人更接近這個女人),但是又無法完全擁有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被他人擁有的),因此也就產生了嫉妒感。第二天一早,她正要起床去上班時,一看手機裡的電話是他打來的,就百分之百確定,可以抓住這個男人了。

「剛認識時,你又瘦又黑的,看我的眼神總是很冷淡,沉默寡言,一副跟誰都處不來的樣子,隨時在生什麼氣似的。」

「我只是不擅長跟別人來往。」

「美玲也這麼說你。」

美玲說,阿平並不是針對誰,他就是這樣的人。休假時除了陪她逛街會出門之外,每天躲在家裡聽爵士樂,明明不會吹薩克斯風,還花二十幾萬元去買了一支據說是某個大師用過的薩克斯風,誰搞得懂那是誰呢?

他住的地方,除了書,都是爵士樂唱片。美玲說,這傢伙是個怪人,同一張唱片有CD還不行,如果找得到的話,還非要買一張黑膠唱片不可。

「沒事就拿著高中學過的貝斯練習,真的很吵,我實在聽不懂爵士樂啊,沒辦法,跟他在一起七年了,就是沒辦法喜歡這種東西,貝斯的聲音又粗又悶的,一邊看電視或是看DVD,他就一邊在那邊繃繃繃地響,吵得我精神分裂。一點曲調也沒有的東西,我倒寧願他吹薩克斯風,至少有曲調吧,像Kenny G一樣。只要我一抱怨,他倒是會立刻停下來,安靜地陪我看電視。但是只要一進廣告,或是我去上廁所,他馬上又拿起貝斯繃繃繃地彈,我想男人怎麼一點耐性,或是一點想放空的心情都沒有。老是要把腦子裡塞滿東西,手也閒不下來,一定要東弄弄西弄弄不可。」

「美玲這樣說沒錯吧?」

「彈貝斯會讓我比較安心,否則不知道為什麼會很緊張,無法放鬆心情。」

美玲說:「真是的,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麼,我不是就在他身邊嗎?他可以抱著我啊,愛怎麼摸就怎麼摸啊!或是趁著這些空檔跟我說說話,講一點甜言蜜語不行嗎?好像我逼迫他做什麼事,只要一有空檔就像坐牢放風似的,所以妳看,根本不像你們說的那樣故意要裝酷,他只是個幼稚又不懂人情世故的男孩而已。」

「跟阿龍一起看電視的時候,他會像阿平這樣嗎?」琇尹想,「不會的,他會投入地和我看電視,緊盯僵屍頭被打爆的瞬間,嘲笑殺人狂把無辜學生的手腳一隻隻砍下來,即使是浪漫愛情喜劇,他都能看得入神,令人不敢相信,他是那種看了運動勵志片和真實改編故事會默默流淚的人。」

一有空檔,他會在她身上亂摸亂蹭,突襲屁股或是胸部,手直接伸進內衣內褲裡,不管正在演的是戰爭片還是科幻片,他都有這樣的興致,像動物的爪子,非得搭在她身上磨一磨才行,身體被他當做隨時可玩的玩具。忍受過幾次,好言地對他說不要這樣,她不喜歡,就算最後實在生氣而吵架、冷戰,過了幾天阿龍的手仍然像是反射動作,改不過來。

並不是不愛他,卻愈來愈感到害怕,只要阿龍走近身邊,她甚至不敢背對他,即使正忙著什麼事,她也會立刻轉身,假裝笑著看他,深深地將胸口的氣息吐出來,而不是吸進去。害怕他接下來就會想要吸她的乳房,跟她做愛,要她也摸他,親他的身體。她會趕緊說,她得去忙什麼事情,或是什麼事情要遲到了。她盡可能讓自己忙碌,永遠看起來疲憊不堪的樣子,使他對自己不感興趣,否則她每天都在恐懼之中,像偏執狂似地想著:「他是不是想要做愛?」

她知道,她害怕的不是觸摸本身,而是害怕這欲念濃稠的碰觸,會像火山熔岩一樣毀去她費心鍛鍊的心志,使她過於耽戀美好的事物無法自拔。她厭惡那些會使她忘記過去,以至於在一瞬之間軟弱了,以為未來會安全無虞的事物和行為。

在尚可以忍受的甜蜜時光日漸消逝,她試著在日常生活裡逃走,下意識地盡可能不和他一起待在沙發,她盡量表現得像是想特別養成一個舒適的習慣,坐在另一張包裹著軟布的椅子上。

不過比起彈貝斯的阿平,阿龍這樣是不是好很多了?至少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他是個什麼興趣也沒有的人,除了賺錢,在那甜蜜時光還存在時,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黏著她,摸她的屁股,跟她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睡覺。但是光這樣一想,她便覺得不寒而慄。

「在想什麼?」

「嗯。」琇尹搖搖頭,「我以前也聽爵士樂。」

「真的嗎?怎麼沒聽妳提起。」

「買過一些錄音帶。版權大限那時,學校附近的錄音帶店一箱一箱堆在門口,一塊賣三十九元,三塊一百元,我和美玲就把零用錢省下來各買了幾塊,交換著聽,一直反覆聽那些。有些還留著,美玲那裡不知道還有沒有?現在偶爾會聽,耳朵習慣了這樣的東西,也不會覺得難聽或怎樣,不過好像變得跟以前剛聽的聲音不一樣了。」

「還能聽嗎?錄音帶很快就會掉光磁粉,下次我帶些CD放這邊吧。」阿平微笑說,「陪妳一起聽。」

他看著她,好像是一個必須等到隔天早晨才能拆開的耶誕禮物,而他是貪心的孩子。

那張被丟進垃圾筒的拍立得照片擺在小初的桌上,靠著檯燈,加了一副襯著灰紙底的木頭相框,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在右下角紙面上,有一排細細方方的藍字,大概是用0.35簽字筆寫的日期和「琇尹老師」四個字。是因為加了玻璃的關係嗎?看著裡面的自己,覺得沒有上次看到的那麼難看,那流動的螢光髮色,反而使自己有些銳利的輪廓柔和許多。

「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小初走進房間,「媽媽有跟妳說我會晚點回家吧。」

「嗯,媽媽說了。說是園遊會的事情。」

「嗯,下個月校慶要辦運動會兼園遊會,我是園遊會委員。」他聳聳肩,「因為沒人要當,老師就指派我了。」

「吃飯了嗎?」

「在學校吃了湯麵線。」

「不會餓嗎?」

「還好,上完課,媽媽會弄消夜給我吃。」

「嗯,那開始上課吧。」

上課時間是七點到九點,大概到八點半前,差不多就完成一次課程。發考卷給他寫,她坐在一邊讀自己帶來的書。

他寫完了,一一改分數,少數有錯的地方舉例子講一下,問他有什麼問題,他說沒有。考卷是自己一課一課仔細編出來的,既然都答對了,也無話可說。

小初不提照片的事,好像那照片長久以來就放在那個位置,沒有從哪邊特別拿來,也沒有移動過,所以即使上頭累積了一些灰塵,也不令人意外,像是一扇對外窗,坦坦白白呈現他書桌前的風景,不值得一提。

「老師帶來的是什麼書?」

拿給他看,一本莒哈絲《情人》,一本谷崎潤一郎《春琴抄》。

「這是小說吧。」

「是啊,讀過嗎?」

他搖搖頭。

「有沒有興趣讀?」

「沒讀也不知道。」

「我看你也讀小說。」

「很少,書櫃裡那幾本,看一點點恐怖小說和日本推理小說而已,還有一本作文範本。」

「所以你比較喜歡拍照?」這話一說出口,立刻覺得後悔,「因為你的書櫃裡有很多攝影集和單眼相機。」

「攝影集都是我爸爸的,他喜歡拍照。」他起身到書櫃前將相機拿出來,發出開機的電子聲音,低頭看了看,大概是在檢查設定。

「相機也是他送我的,我只會簡單拍拍而已。」他轉過身來,自然而然地,舉高相機到眼前,圓圓扁扁的鏡頭對著她,她覺得那幾乎有幾分鐘之久,兩人之間長長地沉默著,她的胸口緊糾,身體卻無法動彈,硬生生地保持那一瞬間的樣子,好像那是台古老必須長久曝光的相機,等待如行刑槍響般快門按下的一刻。

快門並沒有按下,相機也放了下來。

「怎麼了?」她的聲音不自然地,乾乾的。

「沒事。只是老師又露出那個表情。」

「什麼表情?」

「上次拍立得那個表情。」

「就是被你嚇了一跳,不是嗎?」

「不是嚇一跳,是很害怕。」小初打開書櫃,將相機放回去,「好像我要對妳怎麼樣似的。」

「那你為什麼還將那張照片放在桌上?」有些生氣,覺得小初在指責她什麼。

「我只是想要有張老師的照片,擺在那裡,心裡好像會比較安心,覺得有人會跟我一起煩惱討厭的事情。」他說,「但也許是我拍得不好吧,拍不出妳的樣子,而且也只有這一張,沒辦法。」

「什麼樣子?」

「我不太會說,大概是因為我熟悉的是妳在學校時的樣子。」

「我那時只是比較年輕而已吧。」

他聳聳肩,看了看牆上的機械翻頁鐘,已經九點半了。

「不知道。」他笑了笑,「那時候覺得妳雖然是個老師,卻常常緊張得像個小孩,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只好常常摟著我們,明明在那個溜滑梯鐵架上沒位置了,還硬要擠在一起說話,好像總是在跟我們煩惱、擔心一樣的事情,那時一方面覺得這個老師好怪喔,一方面也覺得很溫柔親切。」

琇尹很驚訝,早忘了這些事情。怎麼可能呢?自己怎麼曾經是這樣的人?

「以後不會再拍老師了,妳放心吧。」小初笑著說,「是不是可以下課了,我好餓喔。」

「好,今天就到這邊……」稍稍停頓了一拍,「給你拍吧。」

「咦?」

「我不想要那張難看的照片放在桌上,這樣我每次來都會看到。」她說,「既然你不願意丟掉,只好讓你拍張新的。」

「真的嗎?」小初趕快拿出相機,怕她後悔似的。

「不用拍立得?」

「那個我不太會控制,都是拍好玩的而已。」

「好吧。我要站著還是坐著。」

「坐著好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調整了幾次姿勢,小初舉起相機,卻遲遲不按下快門。

「怎麼了,不好看嗎?」她說,「不然就別拍了。」

他搖搖頭,琇尹刻意壓住恐懼感,但仍是一臉緊張的神色,即使拍了,也像是被強迫做了不願意做的事情。

「那就算了吧。我就是不適合拍照。」她也有些灰心,其實願意相信小初的,曾經如同他所說的那樣的人,或許在他的鏡頭底下,能讓她看見早就遺忘的自己。

琇尹拍拍膝蓋,站起身,稍微抿著嘴,自認為露出淺淺的、有些無奈的微笑,緩慢抬起頭來看著小初。

在她以為不可能存在的一瞬間,小初按下連拍快門,啪啪啪地引領她走入鏡頭之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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