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鬥鬧熱】 「黎明」的早晨

◎楊富閔

阮兜的囝仔讀冊攏頇顢。從小父親便指望我能念出名堂，才四年級他即開始費心聯絡縣議員，想如何把我「弄進」一流的私立黎明中學。父親口中的黎明，管教嚴，開八個班的名額，年年都搶破頭，數學英文考試傳說尤其難。

記得進入那聚集了台南縣境各地國小縣長獎、資優生的天主聖地前，有年父親大內出發麻豆看五府千歲遶境，父親TOYOTA且故意停靠白十字牆外的木棉花樹下，搖低車窗對我比畫校門口的「愛」字燈塔，像說了句：「進了黎明，不知道還能考前三名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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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抽籤註冊黎明中學，三年後，沒跟父親討論，自動直升高中部，一路玩到當年秋天，亂填了個社會組，只愛文藝社、夏天的阿勃勒，以及那間一眼便望盡安業文旦樹海的高二義教室。我是早早學會離開故鄉，在異地教室理化算式裡，義結來自學甲、佳里、歸仁、將軍、永康大小鄉鎮的男孩女孩；繁瑣校車動線圖，驚歎農業縣倒有地名喚漚汪、青鯤鯓、茅港尾跟胡厝寮。

難忘1999年，我的黎明元年。段考作文出了〈黎明的早晨〉，考題在地化，好勝的我錯誤判題，想得太複雜，寫成「早晨的早晨」，悟不透老師用意是身邊日日都愛睏跌走的七點校園，滿分五十的作文，我靠抄對題目拿了四分。

恐怖的不是作文，而是作文題目。

可我真有兩千多個「黎明的早晨」啊。苦到母親，六年來同我早起等五點五十分的校車，冬至寒流全家集體賴床，我躲在棉被演病假哭，母親耐心替我按摩提神，不小心睡過頭，機車油門一催，幾次還跟錯車尾對準曾文家商、育達商職的司機破口大罵。我迷迷糊糊在大內鄉朝天宮站登上車程半小時的「黎明之星」，醒來往往已是清爽柚花香配廣播「大家說英語」的晨讀第一節。

畢業十年，逐漸忘記晨起難挨滋味。現在我習慣睡到自然醒，習慣凌晨4、5點仍精神亢奮，天亮就寢的後黎明子弟，星散島嶼，續做他自己的黎明人。

明天，我想早起。

我是黎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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