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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花的身體，被注視的女人
歐姬芙寫真
文．圖片提供◎成寒
編輯室報告：畫家歐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與美國攝影家史蒂格利茲（Alfred Stieglitz,1864-1946）的戀情與創作，向為世人矚目。本文作者成寒書寫史蒂格利茲為成名前的歐姬芙拍攝一系列赤裸寫真的經過──被注視的美麗女體，與歐姬芙畫作中近距離逼視綻放花朵的無懼，是否有什麼微妙的共通？
史蒂格利茲在比他小二十三歲的歐姬芙身上，找到了攝影靈感的新泉源。他研究她女性化的胴體，皮膚的質感，突出的顴骨，而且一再探索她美麗修長的雙手，沒有任何曲線或角度，逃得過史蒂格利茲愛慕的鏡頭。
她成了史蒂格利茲的模特兒兼繆司女神。看得出，歐姬芙欣然接受了這份寵愛。史蒂格利茲全心全意在她身上，用照相機為她捕捉最好的角度，找出視覺效果最佳的鏡頭。
在房內不同角落，鏡頭掃過她身上面光和背光的部位。史蒂格利茲從各個角度來捕捉歐姬芙的胴體，晝夜不分地，從各個角度幫她拍照。她不知該如何拒絕他。他要歐姬芙站到電暖器上方，而他由下方攝影，像哥德式、高矗的垂直上升。
「拍那一幕，很難。」史蒂格利茲當時的筆記寫道：「電暖器的用處，畢竟不是讓人站在上方。」她的鎖骨最性感，從纖細的頸部延伸至鎖骨的這塊三角地帶，如羽翼般向兩側凹凸滑展，似乎順著呼吸起伏有致，令人感受到那些微的顫動……持續拍攝裸體寫真，不僅令攝影者得意，連被拍者也掩藏不住那份刺激感。他們把身體當成了聖堂，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祕密。她的身體凹凸有致，乳房飽滿，腰細如一彎水袖，豐潤的臀，修長的雙腿，如同一座羅馬雕像。他看著她，不說話。1919年6月，紐約的熱浪漸漸平息下來，歐姬芙光著身子，讓史蒂格利茲隨時獵取她的鏡頭。史蒂格利茲的相機永遠處於備戰的狀態。只要發現哪個角度不錯，靈光一閃，他立刻按下快門，一秒鐘也不遲疑。有些說不出的什麼東西，在他血液裡竄著湧著。
讓史蒂格利茲拍照，可要有很大的耐心。以前的照相機沒像現在這樣進步，模特兒必須維持幾分鐘的靜止姿勢，不能隨便亂動。倘若攝影作業尚未完成，歐姬芙不小心歪斜了身子，史蒂格利茲便當場用德文大聲斥責她（他年輕時候遊學德國學攝影）。為了抓住更自然的畫面，同樣的鏡頭，他總是照了許多遍。倒楣的模特兒只好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坐到腰痠背痛為止。他喜歡採自然光，照在攝影主題上格外生動。所以他和歐姬芙事先商量好，在下午光線最佳狀態時，兩個人同時留在家裡。
從1917年到1937年間，史蒂格利茲持續為歐姬芙拍攝肖像──揉開惺忪的睡眼；側著臉無言沉思；斜倚冰涼的雕像……在變化的場景、角度和光線中，捕捉她的每一面，彷彿馬賽克般，一塊一塊地拼湊出完整的女人全貌。拍累了，歐姬芙用手扶著桌子，閉上眼睛，彷彿眩暈了似的，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臉上紫紅紫紅的。
她的手部比例尤其完美，五根長短不一的手指加上一片手掌，在鏡頭底下，手的局部特寫，賦予具體的形與生命。那雙手，多麼自在──憩息時，手指微屈，好像沉醉於夢想，或順著身子自然垂下，或者祇純粹是個姿態。這分明就是一雙藝術家的手，不是用來做家事的。
紐約之夏，臨窗外望，遠近濕濕漉漉黏成一片。她的胳肢窩長著細毛，乳房尖翹，熱度使皮膚散發熠熠光澤。有點情欲，也有點雌雄合體。史蒂格利茲全攝入了鏡頭裡。
他拿起照片，細細端詳著：「她看來還是一副純真少女的羞赧。」經常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是痛楚若隱若現，彷彿她不小心被拍到了一絲不掛，剛由浴缸裡起身，帶著幾分尷尬。有幾張照片，更像一個帥氣的男孩困在女人的身子裡——也許是故意地。
他們兩人當中，是哪個先提議拍寫真集的？有人說，當時歐姬芙仍只是個默默無聞的藝術家，能受到美國現代攝影之父史蒂格利茲的關注、讚賞和仰慕，她哪提得起勇氣拒絕呢？更不便主動提議……拍攝寫真集，想必是出自史蒂格利茲的主意。
捕捉歐姬芙的影像多年後，歐姬芙再度欣賞那陣子的寫真照，恍然發現：「宛如是另一個女人的裸照。」1920年秋，陳列展前夕，史蒂格利茲邀請幾個親朋好友到家裡來，將攝影作品攤給大家瞧瞧。現場立刻展開一場關於藝術價值的辯論，最後，史蒂格利茲決定拿掉其中幾張爭議性的照片，包括歐姬芙陰部的特寫。其實，他才不管什麼道德不道德呢，他同意這樣做的原因，只是不想讓歐姬芙和畫廊主人觸法罷了。
這場以史蒂格利茲為主秀的攝影展在紐約公園大道的安德森畫廊舉行，揭幕晚會選在1921年2月，展出史蒂格利茲的145幅攝影作品。
揭幕儀式上，站在史蒂格利茲身旁的歐姬芙，看著那麼多人盯著她的身體瞧，她表情生澀，閃縮，遊走於水和霧。她不安地走來走去，別人的眼光一調向她，她的心便七上八下。揭幕之夜，聞風而來的觀眾把畫廊擠得水洩不通，接著，兩個星期內，更多人冒著寒天冰雪來看展覽，也不管那雪怎樣，不管那雪是怎樣下著……他們專程來這趟的目的，是為了一睹那個神祕女人光溜溜的模樣。目錄上沒有提及她的名字，只標示著：「女人」。
歐姬芙僅在揭幕之夜曇花一現露個臉，謎樣的表情，素著一張臉，沒有任何笑容，身上穿一襲法蘭絨黑洋裝，像是無邊的神祕和原始。
在現場參觀的幾名男子圍著史蒂格利茲談話，問他，可否也幫他們的妻子拍寫真集，趁這當兒，歐姬芙便悄悄溜出了畫廊。晚會尚未結束，她已消失不見，隱沒於寒冷的暗夜中。她的來去無蹤，更添增了幾分神祕的魅力。在歐姬芙的眼裡，這套寫真集是史蒂格利茲的作品，與她無關，就像她所畫的花朵，只是靜物畫而已，別無其他象徵。及至後來，她也從未對這些照片發表過任何意見，在人們的眼裡，她的想法永遠成了謎。
1917年歐姬芙創美國第一位女畫家開個展的首例，然而，畫家要成名，談何容易。今天女明星拍寫真，一脫成名，或脫了拍寫真也不見得會成名。而在八十多年前，歐姬芙一脫成名了，而畫家的畫要有名氣才賣得出去啊！一夕之間，影像中的模特兒搖身一變成為紐約的名女人。為這套寫真操刀的可非一般攝影師，史蒂格利茲是美國現代攝影之父，透過他的鏡頭，呈現出歐姬芙的原始本色。彷彿所有的人都在談論喬琪亞．歐姬芙，在紐約人眼裡，她成了驚世駭俗的女藝術家形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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