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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中山堂看禁戲

2006/03/07 06:00

◎王德威 圖◎吳孟芸

台北市中山堂的所在原是清末布政使司衙門。1928年殖民政權慶祝日皇裕仁登基,拆除衙門,在原址興建「台北公會堂」。1936年冬天完工時,成為台灣數一數二的現代公共建築。1945年台灣光復,受降典禮便在公會堂舉行,中方代表就是行政長官公署長官陳儀。

光復後「公會堂」更名為「中山堂」,1949年國民黨政府來台後,成為國民大會的據點,主要集會空間改名為「中正廳」、「光復廳」、及「堡壘廳」。那些年月裡,中山堂政要出入,冠蓋雲集。第二、三、四任總統、副總統選舉和就職大典在此舉行,美國總統尼克森、韓國總統李承晚、越南總統吳廷琰、伊朗國王巴勒維等的訪華國宴,也在此舉行。

曾幾何時,中山堂風華不再,近年經過維修,重新開張成為二級古蹟。穿梭在中山堂建築風格駁雜的廳堂之間,回想台灣所曾經歷的駁雜的歷史經驗,不能不讓人有如戲如夢的感觸。

也許正因為中山堂的歷史政治因緣,舊曆年前國光京劇團選在這裡公演禁戲。三天的戲碼包括了曾以各種名目被禁的京劇。匪戲如《無底洞》、《赤桑鎮》要禁,淫戲如《大劈棺》要禁,有違忠孝倫理的戲如《斬經堂——吳漢殺妻》要禁,涉及梨園忌諱的戲如《關公升天》要禁。當然,觸犯彼時意識形態、或引起政治聯想的戲如《讓徐州》(因為國民黨打敗徐蚌會戰)、《四郎探母》(因為楊四郎投靠番邦)、《昭君出塞》(因為王昭君怨責滿朝文武)等更要禁。

我們今天的社會號稱百無禁忌,國光等了這麼多年才推出禁戲精選,坦白說,噱頭的成分大於打破現狀的意義。何況不少所謂的禁戲早就改頭換面,演出不輟。王昭君和番既然是敦睦邦交,沒有理由不歡天喜地上馬出塞。楊四郎失落番邦十五年,原來不是樂不思蜀,而是有志成為敵後特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國民黨的黨工——大概不少也是戲迷——是願意被唬弄的。

即使如此,到中山堂看禁戲仍然有它的吸引力。做為一個時代的黨政要地,中山堂曾經充滿圖騰意義。而在反共抗俄的年代,京劇曾貴為國劇,當年能在這裡登場的戲,哪一齣不是千錘百煉,政治極為正確?戲從哪裡被禁,就該從哪裡解禁。

果然,三天的演出賣了個滿堂彩。時過境遷,台上台下一齊演義、回味各齣禁戲,有一點點興奮,更多的倒是種莞爾的反諷心情:這樣的戲碼,從前怎麼能大做文章?但話說回來,雞蛋裡挑骨頭,不正是威權時代文工機器的專長?戲被禁的理由可以信手拈來,戲被禁的「事件」才更突顯了當局者的控制能量。

國光三天的戲碼以老生唐文華最為吃重,分別演了《斬經堂》、《關公升天》、和《讓徐州》。《斬經堂》是麒麟童周信芳的拿手戲,演吳漢娶王莽之女,因父仇母命,殺妻反莽以明志的故事。唐的嗓音寬量,尤擅作表,詮釋吳漢難違母命,又難捨愛妻的心情,的確是對了戲路。這齣戲張力極大,可以做全本的演出,應該更為震撼。《關公升天》演關老爺敗走麥城慘死,成為梨園不成文的忌諱。唐為此戲下了大功夫,好評甚多,我無緣觀賞,甚覺可惜。《讓徐州》也是三國戲,演的是徐州州牧陶謙託孤、讓位劉備的一段。言菊朋曾以此紅遍大江南北,一句「未開言不由人珠淚滾滾」充分展現他跌宕婉轉,疙疙瘩瘩的音色。言腔易學難精,唐文華唱來只說是點到為止。此戲居然曾讓好事者聯想到國民黨徐蚌會戰失利,因此被掛了起來,如今連爺爺都訪問了中國,《讓徐州》也就唱得當仁不讓了。

魏海敏是國光的當家青衣花衫,博才多藝,這次以昆腔《昭君出塞》上陣,再次證明她的好學和功底過人之處。魏的演出按照北方昆劇院版本修整,花團錦簇有餘,但詮釋的層次還可以更繁複一些。這次公演讓人驚艷的卻不是魏海敏,她的表現已有口碑,而是劉海苑。劉也出身海光劇團,這些年來鑽研張派唱腔,我曾看過她全本《西廂記》,不過不失而已。這次她演《赤桑鎮》——包公鍘死包勉,與包勉之母發生衝突的故事——戲中的包母。這個角色原是老旦行當,劉海苑以青衣應工,一路唱得行雲流水,和她搭檔的裘派花臉劉琢瑜也全力卯上。那天兩人有超水準的表現,觀眾幾乎一句一采,末了掌聲雷動。這是演戲和看戲過癮的地方了。

國光的年輕一輩的演員也分別擔任要角。

王耀星藝宗程派,演出程硯秋的「反戰戲」《春閨夢》。此戲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詩意發揮而來,劇幅其實非常單薄。程硯秋以其低迴深沉的唱腔,演出少婦思念征人的幽情,是典型的「人保戲」的例子。王耀星雖然努力揣摩,但是唱念都稍顯吃力,行腔運氣還有琢磨空間。飾演丫鬟的陳長燕扮相姣好,可是念白的嗓子如果出不來,走花旦路子難免吃虧。倒是資深名丑劉復學彩串出場,兩句話就讓場子熱了起來,而小生汪勝光舉手投足也都善盡搭配角色。《無底洞》情節出自《西遊記》,因為是中共建國後的新戲,就想當然爾地禁了。這回武旦戴心怡領銜,開打亮相中規中矩,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點力道,其他合演團員默契深厚,則是國光團隊出色的地方。

國光是台灣少數公立京劇演出團隊之一,在目前的環境裡地位不免尷尬。所幸大夥兒通力合作,這幾年來的演出愈發有聲有色,團長和藝術總監的運籌帷幄尤其功不可沒。

這次禁戲公演,給予觀眾最好的印象應該仍是全團的編排整齊,演出賣力,自然有一股氣勢。在場就有戲迷指出,前不久來台的北京中國京劇院雖然有名角撐場面,但整體製作缺乏當代劇場觀念,唱念做打率由舊章,甚至顯得油氣。國光沒有正宗「京味」加持,反而兢兢業業,演出另一種專業的想法和風範——這正是未來和中國京劇團分庭亢禮的本錢。

回到中山堂和禁戲的本題。這次演出以「禁」來突現「戲」的挑釁和挑逗性,與其說是向消失有年的威權體制作了斷,不如說更點出了禁、違禁、解禁、和失禁之間錯綜複雜的角力關係。如前所述,《四郎探母》等所謂的禁戲其實早就小動手腳,盜壘成功,成為台灣京劇界最受歡迎的劇目。禁「戲」成了戲「禁」,就有看頭了。相對的,前幾年台灣主體熱的時代,國光也奮勇排演過鄭成功、廖添丁等戲,成果猶如早年軍中劇團競賽的反共京劇一樣八股。禁忌與圖騰之間的距離,往往是驚人地近。

不只如此,做為饒富地理政治的劇種,台灣京劇界的生態改變也令人三思。這些年京劇界老成凋零,年輕一輩的演員相率跨海取經。只要翻翻演出介紹,就可發現幾乎所有主要演員都有中國師承。起步早的,在國民黨解嚴前後就已經自動三通了。你禁你的,我走我的。所謂兩岸的禁與不禁,真演的是一場好戲。

當然,照著中國依樣畫葫蘆不會有出路。

國光去年推出台大戲劇系趙雪君新編的《三個人兒兩盞燈》,採自唐代宮怨詩詩意,敷衍成心理寫實劇場,細膩抒情處,極少中國劇本能夠相比。如果在劇情結構上避免太多枝節,這是可以一演再演的好戲。今年春天國光更將推出改編自張愛玲的《金鎖記》,台灣京劇之所以讓人期待,原因在此。

中山堂看禁戲,還不能不提額外的插曲。

戲到中場,觀眾紛紛湧向洗手間解禁。一般而言,公共場所的設備多不利女同胞,以致每每大排長龍。而這回男同胞的方便處也是人滿為患。枯候多時,這才發現資深公民特別多,大概也需要更多努力,回應攝護腺的通樂功能。這一廂望穿秋水,那一廂水到而渠不成,一時各種婀娜多姿的身段紛紛出場。人家好戲已經上演,這邊兀自滴滴答答,玩著似禁似通的把戲。這不是另一種劇場?中山堂之禁,不只是身體和政治的問題,更是身體和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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