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八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5】 剪刀手

◎石尚清

入行三年後終於找到適合自己的剪刀：火匠5.5吋，大小正合我的掌寬，拿起來輕巧舒適。一開始略微冰涼的剪刀，慢慢與體溫相合以後運剪會更加流暢。我習慣用大拇指與無名指握刀，刀刃緊貼食指，好處是控刀精準，缺點是學徒時期常誤剪到自己的手。

攤開雙手，或多或少的傷疤是出師的印記。第一次站上舞台示範，久未受傷的我還是緊張得剪到虎口。偏偏那日選了白色套裝，我在裙襬擦拭想掩飾受傷的痕跡，但事後助理告訴我，轉身時其實還是看得到裙襬上星星點點的血痕。好在那次示範得依然完美，我成功在亞洲髮型師節抱回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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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工具如同好的伴侶，人的一生多少註定了該選哪個。我拿筆重若千鈞、唱歌五音不全、控球七零八落、跳舞慘不忍睹……國二時媽媽煩惱我未來，幾乎天天失眠，後來懵懵懂懂進了技藝班。曾經讓老師嘲諷得抬不起頭的女孩，卻在第一次接觸美髮瞬間，就迷上那個流暢的世界：我喜歡指尖翻弄髮絲的觸感，還有掌握豐盈髮量的充實感。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它就彷彿是我手指的延伸，恣意在人頭皮上翻騰、滑翔、雕刻……直到創意綻放在客人的髮型上。美髮器材技法多如牛毛，但最令我著迷的還是剪刀，運刀手法不同，可以有千變萬化的造型：滑剪，喚醒髮絲的紋理和密度；點剪，細部雕塑出頭髮線條的迷人之處；飛剪，不但是開啟頭髮靈魂的密碼，更讓鎂光燈聚焦在我身上宛若王者，在東方魅力髮型大賞時我左右手運刀同樣飛快，讓現場媒體讚歎之餘，予我一個飛剪女王的封號。曾經對我視而不見的國中老師，經過預約以後才得以坐上我的剪髮椅，她也許已經忘了曾經有這個學生了。我依照她的臉型、五官、分線，為她設計了一個和往昔截然不同、卻亮麗許多的髮型，離開時她連聲答謝，稱我為老師，口氣充滿了尊敬，那一瞬間，我知道我的努力，終於為自己加冕。

從我工作室走出的人都能煥然一新：髮量過多的，削剪跟挑剪可以讓厚重的變輕盈，曾經有客人告訴我剪髮後，肩頸疼痛的毛病減輕不少；髮量稀疏的，在髮根做植樹剪髮，產生的支撐力足以讓目測的髮量倍增；頭髮線條模糊的，在髮尾做點剪，可以讓髮型活潑起來。在專業之下，我讓惶然的篤定、讓羞怯的開朗、甚至讓佝僂的挺直；更看到三千煩惱絲如何轉而為愉悅。

我無法擁有美，但我可以創造美。

在時尚國度裡，剪刀是我的權柄，在你髮際開疆闢土，榮耀我這一方王國，那是關於髮流、長短、顏色、以及質感的世界。●

【評審意見】

生活的藝術

◎小野

這次參賽作品裡多了一些從極小處下手，卻寫得文采斑斕繽紛妙語如珠的，將現代人的世俗生活變得充滿哲思巧語的佳作，〈剪刀手〉便是其中佼佼者。不但將剪髮這件手藝寫成了一種生活藝術，也探討了傳統強調士大夫觀念的教育的愚昧，放在全面檢討教育的此時此刻，也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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