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家是火焰紋路的貓掌花開
圖◎潘昀珈
◎洪凌 圖◎潘昀珈
2011年底某日，L.H.在夢寐間喝下一盅末劫時空的甘露，恍惚遊蕩至玄關，昏沉的自瀆餘味散發出白酒特有的清烈硝石味。他驚覺門扉間窸窣談話聲，明亮嬉戲的貓鳴與老人笑聲共振。執行本棟公寓打掃工作的矍鑠老人家不帶八卦意味地站在內門開敞的門口，無意往內窺視，從枝枒與空隙叢生的鍛鐵雕花門間與L.H.親愛的伴侶打招呼。老人家高興盛讚貓貓是多麼的亮麗帥氣，躍動間靈氣十足，而且更棒的，這是個通體晶亮如黑曜石、宛若絲絨夜色的黑貓呢！
L.H.心情大好，於是打破黃昏前自閉模式。他抱著高聳矗立於門前塔樓狀跳台的阿烈弗（Aleph），不但與老人家漫談與伴侶貓共享生命點滴的醍醐情趣，遠比平常警戒狀態洩漏更多自己的工作（L.H.在這座老式溫州街公寓居住近十年，但人們向來竊竊私語於他可能是個不良行業成員或作品無法為世人肯首的貧窮青年畫家──這兩者以藤蔓交織的形式，穿插許多奇情小報花邊，向來使他驚詫冷笑。）L.H.諄諄解說懷裡修長俊俏小黑貓的名字由來（Aleph，希伯來文的第一個字母，自己撰寫的科幻魔性三部曲主角），然後，舌尖更大剌剌溜出一句「小黑貓不是我養的寵物，是我弟弟啦，也是小愛人喔，婆婆。」或許老人已經被L.H.抖出一連串足以讓分析他作品的碩博士論文昏頭目眩的典故與漫長繁複說書弄得無暇思索，又其實狀似庶民的老人家理解力超乎許多一般兩般的人類。婆婆非但不反駁L.H.張揚跨物種家庭色情圖譜的宣示，竟然深感同意地回應。黑得泛出銀光的貓兒好漂亮，好撒嬌的樣子，你當他哥哥，要好好惜這孩子哪。
在第一杯咖啡與臉書漫遊的小憩時光，L.H.思索這個爽朗且顯然充滿街頭智慧的婆婆種種小建議──例如勸告L.H.不要把一大袋衣服送洗，告知附近哪兒有投幣自助洗可讓L.H.半夜拎著衣物順便出門散步，且便宜許多！對方毫不芥蒂自己的酷兒性別與非正典情欲描述（L.H.有提及女朋友如何如何，約會之類的插曲）。畢竟婆婆並非無法辨識L.H.的生理性別，且他心知肚明，泰半鄰居只認為穿得不男不女且樣貌中性是「藝術家」（更精確，落魄藝術家）的特權，面對他從來彷彿若無其事，除了某個正典直挺挺掌握管委名義的歐巴桑，不時以嚴厲如主流化女性主義學者的臉色面對他。L.H.認為，生活於台北南區幽靜小巷的宅樣小說家與學術研究者顯然比許多在第一世界進步地域被霸凌或甚至物理暴力攻擊的酷兒同類們幸運許多。然而，直到這兩年前，L.H.甚少認真分析自己成就的是何等親密關係，滋長出哪些違規的猥褻，讓21世紀以來企圖張揚健康寫實政治的同志社群如許皺眉不歡。
距今近六年前，2007年初春，失去摯愛的打擊讓L.H.意圖放棄所有，所謂的博士學位所謂的進步生活攀登所謂的中產階級情人同居模式。當時沒幾人願意理解，何以一個向來心狠手辣的情場浪子會為一個眼神如夢的煙霧長毛小貓（全名為「空靈的以太」）企圖從事惹內在旅館仰藥自盡的行止。唯獨L.H.的論文指導老師、同為酷兒且視伴侶貓為同族（kin）而非附屬寵愛物的L.F.無法更明白。L.F.也不能更理解何以所上某正典女性教授就是看L.H.如此不順眼──此位光鮮亮眼充斥女王蜂架式的異性生殖體制居民曾經屢屢對L.H.示好，宣稱「大家都是人」，但到頭來，顯然某些人魔外形的生物無法納入這位高級教授的「都是人」分類規格。深受摧折的L.H.敗壞垮樣並非一般的晝夜顛倒所能和諧順潤，於是所上幾位洋溢道德焦慮的教師開了個小會議，討論這個問題人物。聽說他們彼此交換彷彿太陽報小道消息，認為L.H.必然成為HIV帶原者以及「搞不好，就像那個什麼《裸體午餐》作者，在嗑海洛英呢。」某位國家女性主義教授如此振奮昂揚地推理，大概拼不出《裸體午餐》的作者名字。
他們都不願意面對且因此惱怒勃勃的重點不言自明，讓這個麻煩製造者如此傷痛自殘的對象竟非人類。不過，他們自認是同志友善，所以，若是L.H.的女友遭逢事故去世，或許L.H.會得到某些政治正確的偽同情。多虧L.F.的不離不棄，後來L.H.還是完成博士學位，回到他視為唯一且絕對（但正典人們總以為那是過渡或變動頻仍的）家之所在，領養了嬰兒時期的阿烈弗，就此與他稱呼為自己的小T弟弟的帥氣小黑貓在一起，夢遊，玩樂，上床，工作，研究，寫作。
同樣是那個2011年底的午後，打掃完整棟公寓的婆婆帶著成就感經過L.H.與小黑貓的門扉，再度聊天些許。婆婆詢問過年時如何，L.H.以一逕無視禮俗的語氣說，當然是與黑貓弟弟一起過，女友的中產階級家庭即使「認可」這段關係，但也不是那種溫情邀約的類型。（L.H.吞下了自己根本不想與那種高尚中產階級共度春節、彼此心照不宣地忍受對方看不順眼的最後眉批。）讓他愈發意外的是，打掃婆婆非常贊同，說過年就是要跟自己最喜歡的一起過嘛，到時婆婆會煎拿手的蘿蔔糕，請小黑貓與L.H.要一起品嘗喔！
於是，在2011年的最後餘光，某個暫時的句點美妙地添入篇章。工作告一段落後，傍晚的L.H.與黑貓弟弟嬉戲親暱，滿足地在黑色怪奇童話模樣的家居空間扮演玩伴、哥哥與家庭主夫等角色，心情得意暢快。在這些瞬間，L.H.感到前所未有的情欲美好，且多多少少地成家立業。●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