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長繭的心

◎王丹

心都曾經有過嬌嫩的時期，那時候我們無法面對很多東西：惡意的批評會讓我們暴跳如雷，被人冤枉的時候我們四處澄清，失敗使得我們垂頭喪氣，感情受挫更會如同末日來臨。那時候我們的心是如此地嬌嫩，以致於受傷之後，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癒合，甚至需要一些暴烈的發洩才能讓我們慢慢安靜下來。所以才有那樣的新聞：失戀使得年輕的生命就此終止。

心也都經歷過逐漸成長的階段。這個階段裡我們開始了解到時間的威力，我們開始學會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我們也許不知道未來的路要怎麼繼續走下去，但是我們已經知道現在不是放棄的時候。對於那些更有悟性的人來說，在這個階段，他們其實已經懷疑自己的心情是否能夠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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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成長，就是我們在時間的水溫裡逐漸成熟的過程，我們從睜大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從激烈地對四面八方做出反應，到終於學會坐下來，審視自己，問自己問題。我們在這個階段裡伸手觸摸世界；抓住一個人，然後離去；我們得到，失去，然後繼續失去，一直到重新得到。這個過程其實是人生最美好的時期，因為我們的心既不嬌嫩，也還沒有長繭。

然後，就到了心長出繭的階段。這個階段，我們帶著一顆長繭的心面對人生的挫敗。在無可奈何的世界裡，我們有一種悲傷的坦然，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在追求那些其實追求不到的東西。我們不夠老，還沒有學會放棄；但是也不再年輕，沒有更多的選擇。我們唯有以一顆長繭的心，走一條以前走過的路。

長繭的心是那種難以確切形容的形狀，它以扭曲的姿態生存，在現實的環境中左右搖擺。對此，你可以說這是掙扎，也可以說這是自由的舞蹈，但是你不能否認，一顆長繭的心裡，底部沉澱了太多的時間，太多的失望與希望，太多的影像，太多的面孔和太多的絕望。正因為如此，當心長了繭，我們就可以做一個自以為的勝利者，因為我們根本無從體驗失敗。

心的表皮被繭層層包圍，豐厚的內核使得我們可以自己提供營養，我們已經知道得太多，所以可以抵抗無知的進襲；我們在演出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結局。所以當結局以悲劇的形式出現的時候，我們甚至都懶得動容，因為我們已經知道。那層繭，就是生命、經驗、時間和理性攪拌凝練出來的乳白色的膜，我們在繭的保護下微笑面對注定的一切。

心都是這樣逐漸走到長繭的階段的。當我們走到這一步，回頭看那些曾經的痕跡，也許會暗自唏噓，但是絕對不會有後悔。我們看那些還在路上蹣跚的後來者，看他們從嬌嫩的階段飽受傷害，到學習舔舐傷口，然後站起來繼續前行。我們看這些過程就像看一場人生的彩排，也許會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平靜。

然而，當我們的心已經長繭的時候，這樣的堅強，也許才是真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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