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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2〉 苦楝坑
圖◎唐壽南
◎鍾鐵鈞 圖◎唐壽南
這個很合算的互惠交易持續了一、二年，直到發育較慢、身材矮小的他學會了騎腳踏車──即使因腿短而坐不上座椅，必須跨在連接鐵桿上，屁股左右偏扭蹬著踏板才可以順利前進，而且技術也純熟到父母已放心讓他單獨騎車去苦楝坑時──他才知道，原來阿慶家並沒有種植荔枝，阿慶給他的荔枝也是跟他的橡皮筋一樣，都是來自別人的無本生意。
那次，當然也是荔枝開始紅熟的季節。為了賣到好價錢，包粽子要用的糯米必定趕在端午節之前搶先收割，那天正是他家割糯稻的日子，大姊住校舍沒有回來，二姊去田裡幫忙，三姊負責在禾埕曬穀，就他沒被安排工作。他根本沒徵求父母同意，隨便包個飯糰，只告訴二姊說他要去苦楝坑摘粽葉──包鹹粽的麻竹葉及包甜粽的狗薑葉（注19）。然後，騎上腳踏車就走了。
其實，他真正目的是要去找阿慶玩，因為阿慶告訴他，這個星期天中午如果沒有下雨，阿慶伙房的大人就要去「狗母潭」用「藥漿」（注20）毒魚，他們小孩子可以在淺水的地方撿取魚蝦。啊！毒魚，他玩過幾次，他們對門的兩家──他家及阿源家，每年都會有一或二次的老嫩大小全家出動合伙去毒魚。時間多半正午水溫較高的時候，大人坐在充滿空氣的十輪卡車內胎上，先把綁著「藥漿」布包的竹篙往深潭的石縫及岩隙間來回戳動，讓形狀像萬金油盒子的堅硬白色「藥漿」溶入水中。十分鐘左右，魚蝦就開始在水面打轉了，於是拿著自製紗網站在四周石頭上等待的大人就展開了眼明手快工夫，把中毒而快速旋轉浮游的鱸鰻、白鰻、塘虱（注21）、鯰魚，及南洋鯉之類的大傢伙給撈起來；小孩子則拿著褲管剪下來的克難網子在淺水區或岸邊，專門打撈溪哥、黃哥白（注22）、川蝦虎、蝦子等小傢伙。下毒的水潭撈取一段時間後即移往下游繼續撈，大約一百公尺的水域都是收取戰利品的範圍。接著的幾天，每頓都是豐盛的溪產大餐。至於第二天，看到從下藥的地方開始，一、二百公尺內翻白的死魚及轉紅的死蝦充斥在水底及岸邊，他不覺得有罪惡感，只覺得這麼多沒撿到的實在太可惜。
這麼好玩的遊戲，他怎麼可以缺席？特別是在「狗母潭」，他很喜歡那顆巴士一樣大的、側面看去非常像趴在水邊望著天空的狗兒的石頭，阿慶的父親貴德伯曾說這個石頭跟《西遊記》中楊戩的哮天狗有關，他也喜歡聽故事呢。從知道要毒魚這件事開始，他就計畫該找什麼理由溜去苦楝坑了。
第一次單獨騎車到苦楝坑，過瀰森溪時，雖然溪水僅到小腿肚，但站在寬廣的河水中，他發現只要凝神看著流動的溪水一下子，竟然就會暈眩起來，他不禁有點害怕，不過想到阿慶他們要毒魚，他可以享受抓魚蝦的樂趣，興奮終究多過害怕而勇敢地繼續牽車過河。過山豬寮溪倒沒困難，因為阻塞涵管的石頭已被清理乾淨了，浮水橋上根本沒有水。
「嗶咻──」剛過了浮水橋，他立刻圈起左手姆指與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吹起了口哨，這是他與阿慶間的暗號。
在山上樹林中，叫喊聲傳不遠，尖銳口哨的傳音效果就好多了。直到現在，無論在哪裡，當他吹口哨時，必然會想起阿慶，也會浮起當初為了學吹口哨，兩人吐氣吹到頭昏眼花，而各抱一根樹幹以免摔倒的畫面。
「嗶咻──」他再吹一聲，阿慶還是沒有回應。他不禁狐疑，不過當他騎上長長的緩斜坡，剛轉過彎就看見阿慶跟阿通仔正站在屋前的芒果樹下等他。
「你爸肯分你來呦？」
「伊們去割禾了，我淨同阿鳳姊講『愛來摘粽葉』，講完就出來了。」
「那你真實愛去摘粽葉哦？」
「愛呀！唔係中晝才愛毒魚仔吓？」
「好！那現在我同你共下來去摘粽葉，下午再來撿魚仔。」阿慶說完，走一段路後又轉頭：「我們最好摘一些荔果帶來去吃。」
阿慶帶著他穿過屋後小路、芒果園，來到一條約二公尺寬的小山溝，溝上有條半公尺寬的水泥橋，橋的另一邊有門關著，門那邊就是玄元寺。那條溝是阿慶家與玄元寺的界址，沿著界址種有茂密的扶桑花樹當綠籬，從樹縫可以看見玄元寺所種的荔枝樹上掛有紅通通的荔枝。阿慶跟他比個噤聲的手勢後，熟練地從橋旁走到約二米深的山溝底，阿通仔走第二，他稍猶豫即跟著下去。山溝的水不多，走了二、三十公尺，溝深約五米的地方，他注意到靠玄元寺那邊的溝坎似乎有道攀爬過的痕跡。難道……？果然！阿慶停下腳步聽一聽，沒什麼聲響後，抓住血桐樹枝順著那道痕跡爬向扶桑花樹底下，重新再聽一聽，然後向他招招手，接著撥開扶桑花樹就鑽了過去。（待續）
注：19：月桃。包甜粽用。20：氫酸鉀。早年用來毒魚。21：很像鯰魚的淡水魚。22：很像溪哥，唯側身有一黃色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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