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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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視覺

2006/05/02 06:00

編輯室報告:果真是眼見為信嗎?今天刊出【五感小小說】專題「視覺篇」,三位作者以文字重新勾勒世界諸相,並直擊隱形的心靈軌跡。


水草間

◎蔡素芬

來了一陣風,水草全倒向堤岸,風息了,水草又回復原來的筆直,這叢沿岸生長的水草,像一縷不死的幽魂,冬天枯盡之後,春暖又生,舢舨船經過時,水草如無數隻友善的手拍打著船邊輕聲招呼,冬天的聲音乾啞一點,春夏則輕柔嫵媚。今天他把舢舨船從岸邊推向河中,仍聽到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在說,嗨,又見到你了,日安。

他曾輕吻那些水草,把它們啣在嘴裡啃絞它們的汁液,那時他還是個小男孩,五歲,喔,五歲的時候他就習慣坐在舢舨上穿過水草逐向河中,河裡有彈跳的魚濺起水花,有漂蕩的水藻,在陽光下變化各種不同顏色,哦,五歲的時候,河上的風為何總是溫柔,陽光輕啄臉頰,像吻一樣令人迷醉。他的父親總在船上放一壺水,在他們需要戴起遮陽帽時,他們開始喝那壺水,直到水沒有了,父親緩緩收起撒入河域的魚網,網裡抖跳的魚閃著銀光,父親古銅色的手臂也彈跳著陽光,魚在舢舨上掙扎,船身晃漾。他的眼神和父親的眼神都凝注在船上,那魚網裡跳動的魚折射陽光的光芒,河上沒有一處比剛收穫的船身更耀眼。

父親把捕來的魚倒入前院的大圓桶裡,母親汲取一桶水,踞坐在桶邊宰殺魚身,她先刮去鱗片,再將刀尖畫向魚腹,拖出整付魚腸和魚鰓,血水沿著腳邊流向水溝,她將魚身在水中漂洗一下就丟入另一隻桶子,桶子半滿時,母親會抬起頭來,茫然望著前方,或著站起來,扶著腰捶幾下背,又坐下來處理還鼓動著鰓鰭的魚。到了傍晚,那些開了膛的魚將混在鹽巴裡等待曝曬。

有一天,母親仍然坐在小板凳上宰殺魚身,她的背弓成一條美麗的弧線,包覆抵在膝蓋前的另一個日漸凸出的弧線,那天陽光太豔,母親的髮絲泡在汗水中,手臂上的曬斑也閃著汗水的光澤,但那手臂停止宰殺魚隻時的晃動,像一幅靜物般盤在水桶上,母親將頭埋在兩手臂間,板凳上流下血水,從小腿側滑向地面,染紅了覆在地磚上的青苔。

村人在樹邊的一個寡婦家裡找到父親,跟父親說,你那孩子失去了,你那婦人暈死了。

宅裡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陽光安靜地來了又去。母親不再踞坐在院邊殺魚,她在小房裡打通了一個面向街心的門,擺起鏡子、椅子為村裡的男人理髮,那裡時常傳來嘻笑聲。樹邊的寡婦蹲在樹邊殺魚,醃過的魚掛在她的簷下曝曬,收魚的販子站在寡婦門前論斤稱兩。

他從沉默中消失,在城市中遊走,在高樓大廈的巷子間看見玻璃門上反映自己拉長的影子,在寄宿親友家的房間裡看見自己由男孩成為少年,看見時光像個巨人,一抬頭,昨日已成腳下的光影。

巨人一揮手,就把他招回岸邊。他看見父親站在船上,臉色又乾又黑,像長年曝曬的魚,他跟父親呼喊,我回來了。父親只顧注視河裡的魚網,父親從魚網漂動的幅度測量魚量,他又喊父親,父親將船划向遠海,他看見他消失在海面上,像一個氣泡,被陽光戳破。父親沒有回來。

樹邊寡婦的門前不再有魚乾的腥味,淡陽斜照屋簷。他去敲她的門,說,那船留給我吧,那本是我家的東西。寡婦從門後拿出一個布包,黑色的眼眶住著黯淡的瞳色,微細的聲音說,這個也拿去。

那是父親放在寡婦家的衣物,一件夾克,兩套內外衣褲,一雙便鞋,還有盥洗用的毛巾牙刷刮鬍刀。拎在手裡,輕得像一袋隨風飄蕩的空氣。

今天他推開船,微風吹起的波浪將船身搖離河岸,船纜散置在兩條船舨間,像巨人的幾綹髮絲隨意散放在海的一角。他坐在岸邊,船行到河中,他望見父親從水裡爬上來,在船上坐著,專注地看著河面,拿起船上的水壺喝水後,又潛入水裡去。微風再把船送回來,他涉到水草間,拉起船纜繫在岸邊的石椿上,等待明天同一個時間來到岸邊,再次推船,父親會準時地又坐回船身。

他曾試著自己划船到水中迎接父親,但父親沒有上船。他便只在岸邊靜靜地觀看。每天都像今天,陽光好著,父親回到水裡後,其他往來的船上的人向他招手,寡婦坐在其中一艘船上,遊到父親入水的地方。

他繫好船走下岸,空蕩的家裡有母親留下來的滿地落髮。


情人

◎吳億偉

順和咪養過一隻貓。

那是決定同居後她所堅持的。

她說不要看貓對人愛理不理,比起狗,牠們可是很忠心。

順不喜歡貓。那隻貓也不喜歡順,牠只找咪撒嬌,看到順就跑。

咪要順對她有耐心,她覺得不愛貓的男人都有暴力傾向。她上一個男友就是不愛貓,他們才分手,「你知道嗎?她竟然趁我不在家時打貓,要不是我那天早點回來,貓就被打死了。」

「後來那隻貓了呢?」

「被他帶走了。」

「被他帶走了!他不是不喜歡貓嗎?」

「網路上認識的那個女的,喜歡貓。」

咪當初就是喜歡順的酷勁。哪有人上網聊天不打字的。

順簡單回了一句:我不愛說話。

咪用少女體字形回應:你酷喔,我喜歡。

然後,陷入一種網路的沉默。

不斷地……

順吐了一口煙,網咖裡煙霧瀰漫,咪說,

我在修腳趾甲。還畫了可愛的^_^。

修趾甲,你的腳趾頭好看嗎?

我的腳趾頭,呵呵,想看嗎?

好啊。

不好看ㄟ……

順整個人靠下椅背,哪有人這樣講話的。

但是,我有更好看的喔……

更好看的?

整個人又坐了起來,這妹還是「凍不住」。

要來看嗎?

好啊。

沒有回應,幹!竟然下線了。

《鐵達尼號》,女孩必看的影片,咪幻想自己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死。

順說:「最後那個Rose沒死。」

咪發現自己舉錯了例,但還是強調:「是那種浪漫的感覺。」

貓跳下了咪的大腿,還特意繞遠路躲過順,窩在桌上瞪著順,像看到陌生人。

浪漫的感覺。他們第一次見面,當順雙手急迫搓扭玩弄咪的胸部時,咪突然神色凝重叫住他:「我告訴你,我不是援交的少女喔,我看你順眼,才願意跟你的。」

順哪管那麼多,下體充血腦子不聽使喚,管妳援不援交,讓我探訪一遭就好。完事後,咪窩在順的胸膛上,書桌前的電腦還煜煜閃著,順跟另個網友的談話框忘了去掉,談話內容被咪看到了。

視窗裡的順話多又幽默,什麼事都和人分享。

「想不到你還會裝可愛?」咪看到電腦上耍寶的順,又望望床上不說話的順:「哪一個才是你啊?」懷疑。

順起身,用棉被裹住咪和自己,想把畫面切掉,被咪阻止。

「繼續說啊。」

順望著咪,一臉疑惑。

「有什麼不能看的嗎?」

順想一想,在咪面前,繼續和那個女生聊

起來。

順沒想過愛,但習慣咪在身邊。

如簡訊般。對彼此,了解也只有短短幾句話。

順每段關係都是從性開始。他耐不住性子,三個月牽手,六個月接吻,一年全壘打。

太久了。

他喜歡女人矜持,卻要女人開放,當他舔舐著網路上認識的女人,又免不了罵她,蕩婦,我要好好操妳,反正以後也不會聯絡了。

咪常對他說,你啊,要懂得女人和浪漫。

「怎樣才有浪漫?」

「要有愛啊。」

「我很愛妳啊!」

「騙人。」咪轉頭過去摸貓。

順希望咪在身邊,但是咪說這只是要而不是愛。所以她要離開了。

愛情好麻煩,順以為親密的舉動,不就是愛嗎?

矛盾。於是跟咪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必須上網找尋所謂的浪漫。跟其他女人試看看,或許就能了解。

當然他骨子裡從不認為咪也懂浪漫。他常在電腦裡發現陌生的網站,咪也在上網。

關於網交,順沒想到跟咪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最後竟在螢幕上看到咪的高潮。

他們愈來愈少話。直到一天,咪在電腦前貼了張紙條:「上網聊吧!」

他知道咪分明就在家裡。

連上網路咪像陌生人跟他自我介紹,兩人彷彿回到剛開始認識的階段。

安安!

安安!

然後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你有試過網交嗎?咪用海報體問順。

順雙眼睜大,驚愕!網交,他怎麼也無法體會這種樂趣,全靠影像和自慰得到快感,噁心。

回應以勘亭流十八級字:沒有!

咪慢慢打字:我們試試看吧?

順遲遲沒有回應,心想,看妳要玩什麼。

簡單回她:好啊。

兩人打開攝影機。

咪:我想要……

咪脫下衣服,在電腦螢幕前看到咪的裸體不甚習慣,但在她擺弄得撩人,順硬了。

咪:來吧,給我……

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受了刺激下體昂然,咪在鏡頭前展露私處。順從來沒有仔細看過,每回都急急進入,她的肉葉有滑膩感。

開始搓弄下體。

咪:進來我!進來我!

看到咪一手搓揉乳房,一手進出私處,順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麼性感。速度愈來愈快。

咪:啊!啊!啊!

達到高潮前兩人螢幕震動了一下,來不及照到彼此的臉。

喘息。

咪關掉攝影機,螢幕重回聊天室。

咪:我已經很久沒有高潮了。

順突然覺得恐怖。

等一下,他就打算開始另一段關係了。


紫斑

◎李志薔

電話鈴又響了。

昏睡中,無聲的電話,她像剛從一個夢境被拉起復又墜入另一個無聲的夢。接連好幾個早晨,美亞反正習慣了。這樣無聲的對峙。

窗外雨還落著。雨滴順著玻璃流成一片模糊的水瀑,窗外是陰沉的天空。

她重新又把棉被蒙上,黑暗再度降臨。

美亞聽見嬰兒的哭聲。像哪裡漏了水,一點一滴從單薄的木板牆滲進來,淹沒她的房間。她聽見鄰室的炒菜聲、夫妻賭氣似的對話,更遠的走道有小孩奔跑,鐵門匡匡匡敲打著。

睜開眼,棉被切割開來的細縫,陰陽兩隔的天地,構圖不完整的房間。那張未完成的油畫正虎虎逼視著她。大塊大塊的紫,憂鬱藍,琥珀黃,以及深不可測的綠。冷餿的飯菜一樣,她已經許久都沒有動力去碰它了。

闔上眼,食夢貘又吞走一個美麗的早晨。

午後,太陽在她的窗際露了臉。美亞終於起身離開她的安樂窩,遊魂似地東飄西盪,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房間。她終於厭煩了,想起下午地球村有會話課,才心甘情願去換衣服。

臨出門前,美亞發現自己的腳背上長了一坨紫色的斑漬。

兩公分見方的瘀漬,像紅柿上長了爛斑;又像腳背凹了一個黑洞,有什麼東西就要順著流出似的。美亞穿襪子的動作突然卡在進退之間,不知所措。她小心伸手觸摸,並不感覺痛,一顆心於是落了下來。她尋思那斑漬也許是油畫顏料造成的?或是昨夜性愛的結果?男友一興奮,就喜歡用力捏揉她的身體。

整個下午,幾小時拗屈鴃舌的英文課讓人精疲力竭,但這是美亞最後的機會了,出國學畫前,她得把語文能力準備好。走出冷氣大樓,屋外陽光艷得令人暈眩,她差點尋不到回家的方向。她抬起頭看見新光三越廣場的大型液晶螢幕,迅速變幻的色塊拼貼一幅彩色抽象畫。美亞注意到看板壞了一小片,像色彩斑瀾的天空忽然破出黑洞,紫色的漩渦直把人的視線給吸進不可測深的冥界。

男友下班後來找美亞,照例是翻雲覆雨一番離去。夜半醒來她發現瘀紫漸漸擴散開來,直達腿、腹。無聲電話又來了,美亞知道不會是男友,這是一段抓不住的感情。她賭氣似地高舉電話,持續跟那無聲對峙著。

另一個早晨,美亞又被爭吵聲吵醒。她聽慣了的夫妻之間的連續劇,背景音樂是嬰兒的哭鬧和小孩的奔跑。走道裡有好幾戶人家鐵門如疾雷響起,震得牆板上的油畫也跟著砰砰起舞。

紫色斑漬已經蔓延到心口,像一場失控的戰火,無法抑遏地延燒起來。美亞偷偷去看醫生,老醫師的沉默令她坐立難安。「也許切片做進一步檢查吧,搞不好是免疫系統出了毛病……或是某種癌症的前兆……」末了,他勉強擠出這句,彷彿間接宣判了她的刑期。

美亞再也無心上課,但坐在五坪大的房間裡,面對孤單的畫架,她發現自己能做的唯有等待。

美亞不願意等待。她主動打了電話給男友,推辭了當晚的約會,一切都了然於胸,行禮如儀而已。那夜,她在忐忑的思緒中重拾了畫筆,大塊大塊的顏料忘情塗在原先的畫板上:青蔥綠、鵝蛋黃、天空藍,以及放縱的野性紫。美亞畫到汗水淋漓。

幾天後,美亞找好住處,她打一通電話回家,告訴母親自己即將搬到一個清靜的地方。房東過來跟她道別,走道上,小孩子們依舊橫衝直闖地繞著她們嬉玩。洞開的房間裡散置著凌亂的行李,那張畫布依然孤單挺立著,房東客套問說,畫的是一個長滿紫斑的女人?隔天早晨,美亞在空盪的舊租房裡醒來。

男友終究沒有出現,她拎起最後一只皮箱,關了門,這時電話響起,美亞不想去接。

下午赴醫院的途中,車窗外陽光異常耀眼。路經新光三越時,美亞不自覺抬頭去看大樓上的液晶電視,發現那黑洞已被填補,漩渦般美妙的抽象畫土崩瓦解,螢幕裡,沒有意義的人事物景輪番變換,一幅庸俗的浮世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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